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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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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杏香,你们姊妹相称好了。不过,”仲四奶奶笑道:“这一来,我占了秋月姑娘的便宜了。” “仲四奶奶别这么说!说真的,我都想认这么一位干妈呢!” “那怎么敢当!”仲四奶奶将秋月带来的一个包裹,往前推了一下站起来说:“你们姊妹俩说说知心话吧!我回头再来。” 等仲四奶奶一走,秋月解开包裹说道:“妹妹,还有两样太太给的东西,我交代了给你。” 打开那只紫檀嵌螺甸的首饰盒,杏香一看就说:“这,这可不敢受。太贵重了。” “东西不贵重;贵重的是情意。妹妹,我听芹二爷说过,你是跟令兄念过书的,莫非‘长者赐,不敢辞’这句话都不知道?” “话是不错。不过——” “妹妹,你再说就生分了。” “我,我实在不安的很。” “我有治不安的药。”秋月顺势回答;随即解开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具织锦缎的长方盒子,盒盖上五个烫金的字:“宫方安胎丸。” 刚伸出手来的杏香,一看药名顿时脸红,手也缩回去了。 秋月却平静无事的揭开盒盖;里面红陵衬底,挖出十个圆槽,一槽一蜡丸,也是金字药名。那蜡丸白中透亮,可知不是陈年过性的药。 “这是特为跟平郡王太福晋去要来的。你仔细看一看仿单,一个月吃一丸就行了。” 杏香眼看仿单,心有所思,照此看来,连平郡王府太福晋都知道她怀孕了。她听说过,曹雪芹是遗腹子;王府太福晋当然也关切娘家的根苗,倘或生个男孩,她在曹家的地位就不同了。 可是,这得有名分才行,否则仍有“留子去母”的顾虑。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她心头一闪,随即消失。 “看明白了?” “是的。” “那就收起来吧!”秋月移来另一个盒子,很大很轻,一揭开盒盖,令人双眼一亮,里面是四朵鲜艳夺目的假花。 “做得比真花还漂亮!”杏香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见。” “这也是宫里才有的。我一直舍不得戴,送你吧。” “不!”杏香答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正好相反。我就是不好这些东西。舍不得戴,是怕蹧蹋了;如果喜欢,就无所谓蹧蹋不蹧蹋。”秋月又说:“其实舍不得戴,在箱子里搁坏了,那才真的是蹧蹋;教我是这些花,也觉得抱屈。妹妹,如今还是‘国丧’,等服制满了,你就可以戴了;也算是替我惜福。” 这一番说辞,无可批驳;受此馈赠,亦觉心安。杏香不由得感叹地说:“姊姊,你可真是好词令,叫人心悦诚服。” “你恭维的我过头了。”秋月又说:“这盒花,还不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说着,从纽扣上摘下一个表来,托在掌中,伸到杏香面前。 那只表极其华丽,珐琅金壳,四周镶了十二粒金刚钻;杏香摇摇头说:“姊姊,我不敢受;我也不配使这么贵重的表。” “我知道你不肯收。不过,我要说个理由,你不但会收,而且也不会觉得不配使这个表。”秋月又说:“其实,我又何尝配使?只为有一份责任在上头,就不觉得配与不配了。” 听说有一份“责任”在,杏香不免踌躇;但只略略考虑一下,便即毅然答说:“请姊姊先说说,是甚么责任?” “我先说我送你表的用意:表要准才值钱,说话也要言而有信才可贵。我送你表的用意,就是要你相信,我说话一定算话。” “这一层,就是姊姊你不给我表,我也相信。”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总得这样子表我的心意。”秋月紧接着说:“其次我要说一说这个表的来历。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这,”杏香笑道:“我连胡猜都不会了。” “是老太太给我的——” 秋月告诉她说:曹老太太视他唯一的孙子为“命根”。那年得病自知不起,郑重托付秋月,务必照料曹雪芹。秋月发誓,一定不负所托;曹老太太便拿她自己用的那只表,给了秋月,勉励她念兹在兹,勿忘遗命。 “老太太福寿全归,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有能眼见芹二爷成婚,为她添个曾孙。如今我把这个表转送你,就因为你能弥补老太太的遗憾。”秋月将金表置入杏香掌握,紧捏着她的拳说:“你只要一看表,就会想起你怀着的胎,处处小心,到了月份,安安稳稳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老太太都会高兴的。” 听她想得如此周到,说得如此恳切,杏香着实有些感动,但也觉得双肩负荷不胜,怔怔的望着秋月,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现在要谈你自己的事了。妹妹,我可是有甚么说甚么;说的太直了,你可别动气。” “姊姊,你尽管说!原是要说实话,才不是那我当外人。” “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就放心了。妹妹,芹二爷正在提亲,你是知道的,他年纪还轻,也还没有功名,若说提亲的时候,先让女家知道先已有了个喜欢的人,而且要有孩子了,女家即使不把他看成一个浪荡子弟,说出去总不大好。咱们总得替他遮着点儿,你说是不是呢?” 杏香点头,却不作声。秋月设身处地为她想,自然不会有欣然乐从的表情;她此刻所关切的是“遮”过以后如何?这是谈到关键上来了,措词应该格外谨慎。 这是不知盘算过多少遍的事,始终琢磨不出一个圆满的说法,这是仍然如此;想来想去,觉得多说不如少说!既然一见如故,便不妨尽在不言之中。 秋月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握着杏香的手说:“妹妹,你现在甚么都不用管,更不必烦;一切都交给我,到时候一定有交代。” 这“有交代”三字,在杏香是不能满意的;但在秋月,话是说到尽头了,如果追问一句,便显得不够意思。当然,她绝不怀疑秋月的好意,可是她到底不是乌云娟——乌二小姐;就算乌二小姐意思活动了,也还要顾虑阿元胡出主意。 一想到阿元,在热河的往事,一下子都想了起来,心境就无法平静了。秋月看她脸红气促,不由得大吃一惊,“妹妹,妹妹,”她摇撼着杏香的手问:“是不是我说的话不中听——” “不是,不是!”杏香抢着否认,“绝不是。我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姊姊,你让我静一静。” “好!”秋月释然了,站起身来,觉得无事可干,看杏香自己梳的辫子偏而不直,便取把梳子,悄悄坐在她身后说:“你慢慢儿想你的事,我替你把辫子重新梳一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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