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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你只去看好了,看了是怎么个情形,让锦儿自己拿主意。”

  “我看,也不必我拿什么主意了;事情是十拿九稳的。”

  这明明是说,有个现成局面在那里,无非大家相约隐瞒而已。马夫人有她的一份做长辈的尊严;听她这话,颇觉刺耳;考虑了一下,认为锦儿毕竟还算贤惠,说穿了事情反倒好办,因而用征询的语气向秋月说道:“说实话吧?”

  这一来,秋月倒觉得有些尴尬,看着锦儿说不出话;锦儿却不敢讲得色显现在脸上,只顽皮得向秋月笑了一下,意思是说:好啊,原来你跟我捣鬼!

  “去吧!”马夫人说:“先别让芹官知道。”

  于是,又回到秋月那里,依然是并坐在床沿上交谈。前后经过很复杂,又牵涉到曹雪芹与杏香;而且有些细节是秋月所不明了的,所以谈起来很吃力,锦儿又不断插嘴发问,就越发费功夫,一摊摊到近午时分,才把整个经过说清楚。

  “先吃饭吧。”秋月说道:“吃了饭再商量。”

  饭桌上有曹雪芹不能谈,而锦儿不但关心翠宝的事,更以曹雪芹的缘故,对杏香大感兴趣,急于想议出一个结果来,便即提议:“走!到我那里吃饭去。”秋月还有些踌躇,经不住锦儿再三催促,终于跟她坐一辆车走了。在车上都没有说话,锦儿得将整个情节好好理一遍,然后才能决定处置的办法;在回忆时,觉得杏香颇为可爱,连带对翠宝的敌意也减了好多。

  “为了杏香的缘故,我凡事可以马虎。可是将来究竟拿她怎么办呢?”

  其实是为了曹雪芹,爱屋及乌才关切杏香。她的心情,秋月很了解,但如何处置杏香,尚在未定,锦儿过分关切,将来处置不如她的理想,就会发生障碍。秋月为马夫人,也为她自己着想,觉得锦儿的这份关切,还是不必接受的好。“你别把两件事扯在一起。翠宝是翠宝,杏香是杏香。两件事都圆满,两好并一好,固然再妙不过,可是各人的利害不同,还是各归各办得好。““怎么叫各归各办?”

  “我的意思是,还是找你原来的办法,由我替你到通州去一趟;翠宝只要性情过得去,肯敬重你,你就落的放大方些。至于杏香的事,要看情形再定,眼前还说不上来,究竟应该怎么办?”

  “咦!”锦儿诧异的,“不是说,跟翠宝一起住在易州,等坐了月子再做道理吗?”

  “这不过其中的办法之一。”

  “另外呢?另外还有什么办法?”

  “住在仲四奶奶那里,也是一法。”秋月答说:“仲四奶奶是她干妈,人家也是有权做主的。”

  锦儿不作声,想了好一回方始问道:“太太是怎么个意思呢?”

  “如今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时候,要看看人家的意思。”

  锦儿明白她的所谓“人家”,是指乌家对杏香的意见;这一点她觉得不足为虑,即或妻妾不便同时进门,杏香可以跟翠宝多住些时候,一年半载以后再接回来。

  “这件事,”锦儿想起,“为什么不告诉芹二爷呢?”

  “这会儿告诉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秋月答说:“现在好几个头绪,还不知道怎么下手;出主意的人一多,不更乱了吗?”

  “对极了!”锦儿霍然而起,“这样呢,一切都等你通州回来了再做道理。如今只太太、你、我三个人知道底细;我先不跟我们二爷谈。”她又得意地说:“你瞒得我好,我也让他在鼓里睡几天。”

  “好!就这么说定了。”秋月起身说道:“我得走了。回头让震二爷撞见了,一起疑心,你就没法子把他蒙在鼓里睡几天了。”

  “喔,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好告诉震二爷替你预备。”

  秋月想了一下说:“明天上午动身好了,能当天赶回来最好。”

  “当天一定赶不回来。再有,你这一去,芹二爷一定会知道,只怕你不告诉他也不行。”

  秋月已经想好了,很快的回答他说:“我只告诉他一半。”

  这“一半”是关于翠宝的部分。她告诉曹雪芹说,受锦儿之托,到通州去看看翠宝是怎么样一个人,顺便跟仲四奶奶商量,如何安抚杏香?又说锦儿知道仲四奶奶为曹震物色了一个姓刘的寡妇,并不知道就是翠宝,更不知道有杏香这么一个人,顶住曹雪芹不必跟锦儿谈曹震纳妾的事。

  曹雪芹自然是她说一句,答应一句;但却提出意见,相伴她一起到通州。

  这当然决不可行。但秋月却为率直拒绝;只推在马夫人身上,“你问太太。”她说,“准不准你去?”

  曹雪芹废然无语;因为他知道问也是白问。

  【第二部 第二十章】

  秋月是曹震亲自陪了去的。锦儿说得好:“你自己再去看一看,模样儿到底如何?秋月是替我去看她的性情。只要你们两个人都说好,这件事就算成了。”

  因此,曹震在路上就跟秋月说好了,一到通州,先到翠宝住处,谈好了她的事,再谈杏香。同时他又交待魏升,催快了马,先去通知翠宝,说有客来,要备饭款待。

  秋月在曹家俨然是个“当家人”,那是翠宝早就知道的;此来等于是代表马夫人来相看,事成与否只在她一句话。因此,待客的礼节,一点都不敢疏忽,打扮得头光面滑,换了出客的衣裙;等听得车走雷声,到门而止。急忙带着丫头,迎了出去。

  车是两辆,前面一辆刚停,只见曹震已探出头来;翠宝顾不得跟他招呼,走到第二辆车前,掀开车纬,未语先笑;然后说道:“是秋月姑娘?请等一等,等搁好了车凳再请下来。”

  “喔,”秋月也含笑招呼:“这位想来就是我们芹二爷说的翠宝姐了?”

  这个称呼是秋月经过考虑才决定的,第一是为了避免叫“翠姨”,表示还没有承认她的身份,其次是为曹雪芹拉交情,在谈杏香时,可多得翠宝的助力。在翠宝当然是谦称”不敢当“;一面说,以免亲自扶着秋月,踩着踏脚凳等下车。这是曹震已站在大门外等候,以秋月是“客”的理由,要让她先进门。

  “不!震二爷先请。”秋月一口监辞,理由是:“咱们曹家没有这个规矩。”

  听得这话,翠宝默识于心,言行就格外谨慎了;进了堂屋,站在下首先问“太太好”;再问“芹二爷好”,然后才跟秋月见礼——虽是平礼,却站在西面,自居于下。

  “这也就象到了自己家一样。”曹震对秋月说:“随便坐吧!”

  “秋月姑娘请进来先擦把脸。”翠宝直到堂客行长路而来,最盼望的,就是先找个隐秘的所在休息;随意亲自引路,将秋月领入卧房,随手关了房门,拿曹震摒绝在外。就这“问安”的那套礼节;与这番体贴入微的心思,便将秋月的心拴住了,再看她笑容自然,举止温柔,绝非难相处的人,这一下替锦儿也放了心。于是等翠宝为她绞热手巾来时,称呼马上就改过了。

  “多谢翠姨!”

  “不敢当。”翠宝喜上眉梢,“叫我名字好了。”

  “怎么能叫名字?”秋月拉着她问:“翠姨贵处是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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