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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那件事可以谈了。”马夫人跟秋月说:“是你先去探探锦儿的口气呢,还是把她找了来谈?”

  “我看把她找了来谈得好。”秋月笑道:“如今连太福晋都夸奖震二爷,事情就好办了。”

  这倒提醒了马夫人,可以利用太福晋开端;将锦儿接了来以后,先谈太福晋对曹震的好感,接着又谈太福晋对他的关切。

  “在易州要住到明年三、四月,太福晋说不能没有一个人照应;可是,在陵工上当差,照例不能接眷的,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锦儿一愣,转脸去看秋月与曹雪芹的脸色,却都是漠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这就使得锦儿奇怪了,按彼此的情分来说,他们不应有此毫不关心的表情;而居然由此表情,其中的缘故就大可琢磨了。

  看锦儿未曾搭话,马夫人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喔,”锦儿定定神反问一句:“太太看呢?”

  马夫人心想:你不肯松口,我亦不必出头,推在太福晋身上好了,“太福晋的意思,得要替他置一个人。”她说:“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好啊!”锦儿只能如此回答;但虽带着笑容,而那笑容彷佛是勉强挂上去的,一碰就会掉。

  秋月发觉情况不妙,便即接口说道:“这个人总要脾气好,守规矩,让锦儿奶奶看得上眼,不至于惹她生气的才行。”

  “我倒无所谓,要震二爷看中了,能把震二爷伺候得很舒服,那才是顶要紧的事。”

  “对了!”曹雪芹也开口了,“这个人,实在就是代替锦儿姊去照顾震二哥的。”

  “是啊!若有这么一个人,锦儿奶奶就可以放心了。”

  这一吹一唱,很见效用;锦儿胸中的酸味大减,以商量的语气问道:“一时三刻,那里去找这么一个人?”

  马夫人母子和秋月都不作声,彼此用眼色该当如何回答?不过,这一回锦儿倒没有生疑,因为她误认作大家都在思索,熟人家及年的丫头或“家生女儿”,有甚么合适的人?

  “要不,把阿莲派了去。”锦儿话还没有说完,先就去看曹雪芹的脸色。

  果然,曹雪芹立即表示反对,“那怎么行?”他说:“你不是把阿莲许了给桐生了吗?”

  “阿莲不行!”秋月也说:“年纪太轻,怎么照应得了。震二爷在那里少不得也有点儿应酬,譬如属下来回公事,到了吃饭的时候,能不留吗?这就得年纪大一点儿的,才能料理得过来。”

  曹雪芹心想,为曹震开条件,就是为翠宝铺路;当下附和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第一、要年纪大一点;第二、要能干;第三、要脾气好;第四、要肯吃苦;第五、陵工上来往的都是工匠甚么的,要能应酬这些人才好。”

  “照这么说,根本就不能在熟人家找。”秋月接口:“不是家生女儿,就是从小养大的;那能跟粗人打交道?”

  “我看这样吧,”马夫人灵机一动,“不如把这件事托了仲四掌柜。”

  “这也好。”锦儿连连点头。

  见此光景,曹雪芹真忍不住好笑;恰好在喝茶,便装作喝得太急,呛了嗓子,捂着嘴出了屋子,再走廊上大咳了一阵,也大笑了一阵。

  等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手巾,擦净了笑出来的眼泪,重又进屋,见马夫人和秋月一本正经得在跟锦儿商量,如果“弄这么一个人,打算花多少身价银子”时,她又忍不住想笑,但让秋月的一个带谴责的眼色止住了。

  “只要人好,多花几两银子,到算不了甚么,不过——”锦儿迟疑了好一会,终于以一种委屈的语气说了出来,“这件事是太太做主,将来如果人家欺负到我头上,请太太也得说公道话。”

  “那当然。”

  “不会的。”曹雪芹几乎是同时开口,“谁要欺负锦儿姊,第一个我就不能答应。”

  “你又是凭甚么?”马夫人深怕露马脚,呵斥着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曹雪芹也醒悟了,自己也怕再待下去,保不定又会忍不住要开口;真的露了马脚,将一件好事弄成僵局,那就不知如何收场了。因此,他搭讪着说:“好,好!我也该看我的书去了。”一面说,一面起身向外走。

  “慢慢,请回来!”秋月叫住了他;又跟马夫人请示,“我看,不如就让芹二爷写封信给仲四掌柜吧?”

  “也好,既然说定了,早办早了掉一件事。”

  于是,曹雪芹就在马夫人屋子里写信,但开头便说明,是照马夫人的意思,请仲四掌柜物色一个“良家女子”,接下来便开明了五个条件;至于身价银子,口说请仲四“酌办”,连如何付款都不必提。

  信是写完了,实际上只是做给锦儿看的;曹雪芹心中却另有个主意,乘锦儿跟马夫人在谈她家这两天如何热闹时,悄悄向秋月抛了一个眼色,把她调到外屋来有话说。

  “你把锦儿绊住,我得马上去找震二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不然,锦儿一会去谈起来,两下对不上头,咱们的谎就圆不起来了。”

  “正是,”秋月连连点头,“我也正就是为这个在嘀咕,你跟我还无所谓;明儿拆穿了,说太太帮着震二爷撒谎弄小老婆,这可不大好听。”

  “好!既然你也这么说,我马上就去办——”

  “慢点,”秋月打断他的话说:“你知道不知道到那儿去找震二爷?”

  “问桐生就知道了。”

  “对了!桐生知道。不过,我可有句话,你跟震二爷把话说清楚了,最好马上就回来。”

  曹雪芹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同时也很奇怪,似乎对曹震的行踪,她比他还清楚。这两点疑问,本想问个明白;转念又想:不必问她,只问了桐生大概就清楚了。

  “我知道。”桐生答说:“是魏升告诉我的,震二爷这一阵子,每天晚晌都在砖塔胡同。”

  曹雪芹恍然大悟,秋月不愿他在那种场合流连;当下又问:“不就是那个叫甚么班吗?”

  “不是!震二爷跳槽了。”

  “你说甚么?”

  “跳槽!”桐生答说:“芹二爷你不明白这句辙儿吗?跳槽就是不在那儿逛,换了一家了。”

  “换的那一家?”

  “叫凤鸣班的。我没有去过,不过一到砖塔胡同就找到了。”

  “何以见得?”

  “只看震二爷的车在那里,不就找到人了?”

  果然,一进砖塔胡同,走不到一半,就发现曹震的那辆簇新的兰呢后档车;车夫牛二正在车后,跟人赌钱,一见曹雪芹,赶紧起身,陪着笑说:“芹二爷也来逛来了?”

  “你别瞎说,芹二爷有事来找震二爷。”

  “那不是!”

  说来正巧,曹震正送客出门——勾栏中本无主人送客出大门的规矩;曹震大约是有话不便当着旁人说,借送客为名,站在门外,并头低语。他也看到了曹雪芹,先扬一扬示意,仍旧跟人在谈话。

  曹雪芹一直等他谈完了,方始上前,“你怎么来了?”他说:“既来之,则安之。里面坐吧!”

  “震二哥,”曹雪芹说:“我有件事告诉你,说完了我得赶回去。锦儿姊在我们那里。”

  一听这话,便知曹雪芹所谈之事与锦儿有关,当即问道:“明儿谈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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