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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听得这话,曹震自然感激,跪下来给马夫人磕头道谢;随即又说:“太太这么操心,我自然要把假的办成跟真的一样;过一天,我让仲四奶奶把人领来给太太磕头,太太只说一声好,余下的事就容易办了。”

  “人到底好不好呢?”马夫人说:“你媳妇可是说了,将来受了欺负,要我替她出头,真的闹到我这里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不会,不会!太太请请放心好了。”曹震答说:“人是个很能顾大局的人。”

  “能顾大局就好。”马夫人急转直下的谈到杏香,“听说她还有个小姑?”

  “是,叫杏香。”

  “这个人怎么办?”马夫人正色说到;“可别惹出麻烦来。”

  “决不会有,”曹震极有把握的,“我已经把她交给仲四奶奶了。”

  “这倒是个能干的人,可也是个极厉害的人,她会怎么安置杏香?”

  话中听得出来,马夫人是心存厚道,怕仲四奶奶只为了免除麻烦,处置杏香的办法,可能会峻苛了些。不过,这是一旁静听的秋月的感觉,曹震却并不能理会。

  “仲四奶奶一定有办法;也一定料理得干净利落。”

  这一下,秋月可不大放心了。“震二爷,”他说:“芹二爷为这件事,一直放不下心,总觉得要好好安抚人家才好。到底是怎么个办法,总也跟仲四奶奶商量过吧?”

  “是啊!当然要商量。仲四奶奶答应收她做干闺女,以后替她找婆家,就不用旁人再操心了。”

  “这,不又是跟——”马夫人突然顿住了。

  曹震跟秋月都觉得奇怪,马夫人说话,很少像这样说半句话的。是什么话碍口呢?稍微细想一想都明白了。秋月不动声色;曹震脸色却有些扭捏了。

  “也罢了!”马夫人说道:“你跟仲四奶奶说,请他多费心,好好替她找个婆家,我送一幅嫁妆。”

  “这也不用太太操心了。”曹震很慷慨得说:“我这趟差事下来,总可以多个几吊银子;她也总算是翠宝的人,我会好好嫁她。”

  “那才是。”马夫人点点头,却又提出警告:“小王爷跟太福晋都夸你,你可千万谨慎当差,别闹出笑话来。”

  这是因为他说这趟差事,可以多下好几千银子,怕他不择手段去捞钱,所以特价告诫。曹震认为这是过虑,当即答说:“太太请放心,决不会闹笑话。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内务府办事都是有多年老规矩的,我只办我分内之事,一句话都不必说,摊到我名下的,也不会少。”

  “那就是了。”马夫人真得放心了,所以说话也比较率直了,“我真的怕你乱伸手要钱;你可千万记着,当年是怎么摔下来的。”

  “那也不能劝我怪我。”

  然则还要怪谁呢?曹震认为他视为去世十年的震二奶奶所激使然。由此便谈到震二奶奶的生前,可是语气却是从容的。马夫人也没有因为曹震批评她的内侄女而有什么不悦。毕竟十年了,漫长的岁月冲淡了爱憎恩怨,只是平心静气的回顾崎岖的来路,隐隐然有一种“终于都走过来了”的情形心情而已。

  正谈着,曹雪芹回来了,曹震便问:“你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我到琉璃厂买纸去了。”

  “这么早,南纸店开门了吗?”

  “我是溜达着去的。走到了,也就差不多了。”曹雪芹问:“昨晚上,锦儿姐跟你怎么说?”

  “没有说什么?”

  “没有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吧?”

  “傻话!”曹震答说:“你见过那家的娘儿们,遇到这种事会高兴的?不过,有的摆在脸上,有的个在心里而已。”

  “震二爷倒是老实话。”秋月笑道:“真地把堂客的心理摸透了。”

  “就因为我把他们的心理摸透了,所以杏香的事,我宁愿做恶人,让他骂我;也不肯让乌家二小姐心里不痛快。”曹震又说:“这是你的一件大事,但愿顺顺利利把喜事办了,太太了掉一桩心事,你也好收了心往正路上去奔。不管是找个好差使,还是读书下场,非得把道儿画出来,上紧巴结不可。雪芹,咱们曹家眼看是转运了,可真得同心协力,好好儿抓住机会。”

  从来都没有听曹震能说这么一番正经话,秋月惊异,而马夫人是欣慰,只有曹雪芹几乎无动于衷,淡淡的答一句:“你的差使,我又插不上手;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你同心协力?”

  “不一定要帮我当差,才算同心协力。将军休下马,各自奔前程,只要你上进,就算是同心协力,能把咱们曹家再兴起来。”

  “你真二哥这是一番掏心窝子的好话!”马夫人正色说道:“你得好好而听着。”

  听得母亲如此说,曹雪芹只能驯顺的答说:“是了,我都记在心里。”

  “不管是记在心里,还得有个打算。”曹震索性摆出做哥哥的款式:“依我看,你的性情不大肯迁就人;内务府的差使,也没有什么你合适的。干脆还是好好用功,从正途上去巴结,倘能弄个两榜出身,就不补缺也是好的。”

  “这是怎么说?”马夫人问。

  “不是说永远不补缺。”曹震略想一想做了解释,“有个资格在那里,到时候自有人会抬顶轿子来请你坐。譬如说吧,有些差事、有些缺,内务府是一定得抓在手里的,倘或差缺来了,找不出够格的人去顶窝儿,大家都不好。两榜出身,有时满员,这份资格,那就没有什么差事不能当,也几乎没有什么缺不能顶。让大家把你抬了上去,坐享其成有多好呢!”

  这番话,曹雪芹不以为然,微笑不答;秋月确是听进去了,所以等午后马夫人歇午觉时,特一根草雪芹来谈这件事。“震二爷说的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好话。”她说:“内务府的差使,譬如像派在‘茶膳房’什么的,你还能此后皇上喝茶喝酒,成天跟太监打交道?别人巴结不上的好差使,在你就算委屈到家了。所以只有在正途上求个出身,像震二爷所说的,让大家把你抬了上去,那才真是好。”

  “你听他说得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谁是生来该人抬的,谁又是生来抬人的命?我看轿子没有做成,坐蜡倒是真的。““坐蜡”是句不雅的市井之语,秋月懂它的意思,却不便出口,只问:“有什么不好?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人家把你抬上去干什么?无非想你听他的话,譬如说吧,粤海关向来是内务府要抓在手里的,如果把你抬了上去,假传圣旨,今天要这样,明天要那样,你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上面要?反正要什么,给什么;闹了亏空是你的事,与他无干。这种轿子能坐吗?”

  秋月算是有些懂了,但觉得他说得过分了些,“事在人为,”她说,”同样是织造,为什么老太爷当得那么风光,四老爷当得那么窝囊。““不错,事在人为,我可不是做那种官的材料。”

  “就算你不愿跟人同流合污,反正从读书赶考上求功名,总是不错的。等中了进士,人家要抬你,你不愿意,还不时由你吗?”

  “那要能中进士;中不了又奈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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