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三春争及初春景 | 上页 下页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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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魏升摇摇头做个苦笑,“我可不知道了,我知道得就这么多。” 杏香不信,但又无法再多逼出他的话来,恨恨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胡扯!” “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会疑心我。我真的不知道,你让我说甚么?” “好!那么我问一句你一定知道的话,芹二爷这趟回京去干甚么?” “不是去接我们太太吗?” 先前应付的滴水不漏,这句话可露了马脚;杏香心想,刚才问曹震,马夫人跟乌太太何时见面?他说还不知道。明明都已经进京奉迎去了,何能不知?显见的曹震是说假话。 要琢磨的是他为甚么要说假话?杏香心想只有一个理由,根本就是他要把她跟曹雪芹隔离开来。这又是为了甚么呢? 因为如此,想跟曹雪芹见面的念头便愈迫切;于是,毫不考虑地说:“我托你捎个信给芹二爷,请他明天一大早就来。” 魏升心中一跳,这跟曹震交代的话,大为抵触;曹震要他告诉曹雪芹,明天一大早就走。到时候杏香不见人到,追问起来,存心避她的真相就会拆穿,岂非大大的一场风波? 魏升考虑下来,认为只有一个应付的办法,就是把杏香所托之事,透露给曹震;看他的脸色,在做道理。 于是他说:“杏姑娘,你先请回吧!你的话,我替你带到。” “一定要带到。” 杏香犹自叮嘱一句,方回堂屋;曹震已回卧室,翠宝正在收拾桌子,杏香上前帮忙,在烛光下突然发现翠宝眉宇间堆满了心事似的,不由得一惊。 “怎么啦?”她问:“你的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她想问,是不是震二爷说了甚么?但怕曹震听见,所以缩了回去。 翠宝不即回答,索性坐下来,摸一摸脸,然后支颐沉思——这是真的有了重重心事的样子了。 杏香也坐了下来,凑近翠宝,低声问道:“刚才震二爷说了甚么?” “一会儿我到你那里去。” 显然的,就刚才她跟魏升谈话的片刻,曹震不知道谈了甚么足以让翠宝发愁的事。那是件甚么事呢?莫非她跟曹震之间,起了甚么变化? “二爷、二爷!”是魏升在外面喊。 杏香便去掀开门帘,放他进屋;曹震短衣趿鞋,亦从卧室中踏了出来。 “我要回去了。二爷还有甚么话交代?” “你告诉芹二爷,我明儿上午到镖局子里去。” 这就是搭话的机会,魏升接口说道:“芹二爷明天上午会来。”说着微微使了个眼色。 主仆俩这样眉目传语惯了的,虽只是眼皮一眨,曹震已经会意,随即问道:“芹二爷跟你说了的?” “不是!杏姑娘要我带信给芹二爷让他明儿一早来。不过,”魏升转脸对杏香说:“如果今儿晚上收拾行李麻烦,睡得迟,明儿一大早,恐怕芹二爷起不来。” 这是暗示曹震有这回事,但他会挡住曹雪芹,至少不让他一早就来,那时就有腾闪回转的余地了。 意会到此,曹震很从容地说道:“好吧!明儿早晨看,如果芹二爷来得早,我就不必过去了,在这儿吃了中饭动身。” 这样说法,看是安排妥当了,魏升辞去,曹震回卧室;杏香帮着收拾完了,亦会自己屋子,在灯下静静的喝着茶等翠宝,不过心里却一直在琢磨一件事,看曹震神情,不像是他准备跟翠宝分手的样子。 因此,当翠宝一来,她首先问到曹震跟她的事:“震二爷到底甚么时候带你到易州去?” “不一定到易州。” “到那里呢?” “他的意思,想跟他们家说清楚,把我接了回去。” “那好啊!”杏香喜动颜色,“这真是件喜事!”不过马上警觉,即使喜事,她眉头何以没有喜色,反有忧愁? “好倒是好!有件事我可真为难了。” “甚么事为难?” 翠宝不作声,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胸脯起伏,似乎要鼓起勇气才能把她的话说出来;可是,结果仍是沉默。 杏香的脸色也变了!是何难事,如此难于出口。急躁之下,不由得声气就有些粗暴了。 “你倒是说呀!甚么要命的事,这么为难?” 翠宝用歉疚的眼光看着她;突然,又低下头去说:“算了!等一阵子再说。” 杏香把她的话咀嚼了几遍,终于辨出滋味来了;不过这滋味并不好受,不知是酸是苦?也不知道这酸苦的滋味,是不是该与翠宝相共? “想来是碍着我?”她问,“震二爷怎么说?” 话由杏香自己说破,翠宝自然松了一口气,“我是不愿意让你受委屈。”她说,“我已经低三下四了,何苦又叫人家把你也看低了。” 这是怎么说?杏香想了一下问道:“你是说,曹家会看低了我?” “你想,以我在曹家的身分,把你带了去,人家会把你看成甚么人?虽说芹二爷,——” “你别提他了!”杏香抢着说:“如今我跟了你去,连陪嫁的丫头都算不上,我不进他曹家的门,不算他家的丫头,还不行吗?” “是啊!”翠宝附和着说:“所以我决定搁一搁,等芹二爷跟你的事办妥了,咱们一起进他曹家的门。” “哼!”杏香冷笑一声,“你别做春梦了,那里还有甚么芹二爷跟我的事?震二爷早就算计好了,干脆一句话,只要你,不要我!” 翠宝先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不要你,我可不能不要你。” “嫂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枉咱们姑嫂一场。你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就不用管我了,先打算你自己的事,你有了归宿,我也放心。” “那么,”翠宝问道:“你呢?” “我?”杏香内心茫然,老实答说:“这会儿那里有甚么好主意?反正‘船到桥头自会直’,不能说一离了你,我连日子都不过了。” “你一个人怎么过?” 这才是翠宝要来谈得事;盘马弯弓,落入主题,就不必再多说废话,她说她打算将杏香托付给仲四——当然,这也要靠曹震的面子;还有句没说出来的话,曹震的意思是,让仲四留意做个媒,将杏香嫁了出去;他愿意送一份嫁妆。 杏香只听她说,并无表示;自己在心里琢磨,如何不受屈辱的一个人活下去?倘或真的想不出好办法,最后一条路,便是照翠宝的话,暂时投靠仲四。 “妹妹,”翠宝催问着说:“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我还在想,”杏香答说:“你不用心急,我既然许了你,不让你为难,你尽管放心去办你自己的事好了。” 翠宝脸一红,“我只是不放心你。”她说:“反正你一天没有安顿好,我一天不谈曹家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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