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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杏香方欲搭话,一眼瞥见魏升,便缩住了口,招招手喊道,“魏升哥,魏升哥,劳驾,来端一端。”

  魏升原是有事来回,将一罐粥端入堂屋以后,趋至曹震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曹震的双眉便微微皱了起来。等魏升一出去,他说:“早点散吧!我明儿得起早。”

  “怎么回事?”曹雪芹问。

  “明儿一大早,京里有人来,我非去接不可。”曹震又说:“与你不相干;你尽管睡你的。不过明儿下午,得防着四叔来找你陪他做诗。”

  听着一说,曹雪芹有些紧张:“四叔不会明儿上午来找我吧?”

  “不会,”曹震答说:“明儿一大早我跟四叔在一起,陪京里下来的人,一直要到饭后。上午不会有事。”

  “嗯,嗯!咱们喝粥吧!”

  这顿粥自然喝得痛快淋漓,食饱摩腹,得想法子消食;自然不能喝普洱茶,便只有嚼豆蔻了。

  “雪芹,”曹震在他们姑嫂收拾餐桌时,将曹雪芹邀入卧室,低声问道:“翠宝杏香,跟你谈了些甚么?”

  曹雪芹一是无从回答,想了一会说:“翠宝问我,喜欢不喜欢杏香?”

  “还有呢?”

  “还有,她说,不必想别的,只说喜欢不喜欢好了。”

  “那么,你怎么说呢?”

  “因为翠宝的话,似乎表示我不必有甚么顾虑,所以我也就老实说了。”

  “是喜欢?”

  “是的。”

  “还有呢?”

  “没有了。”

  曹震点点头,沉吟了好一会,方又开口:“虽说一切有我,不过有四叔在,也是麻烦。”她说:“甚么事你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是!”曹雪芹说:“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

  ▼第十一章

  “雪停了。”杏香一进门就说。

  “嗯。”曹雪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径自走向书桌,先将油灯拨亮,然后坐下来开抽斗找纸。

  “怎么?”杏香一面在炭盆上续碳,一面问说:“你要写甚么?”

  “忽然得了两句诗,把它写下来;明儿个也许用得着。”纸有了,笔也有了,担墨盒却结了冰,砚台记不起放在何处,找起来很费事。不由得搁笔叹气。

  问明了缘故,杏香说他:“你说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公子哥儿,可是举动脾气,明摆着是个公子哥儿。这么一点事就把你难倒了,你说你有了两句诗,索性再来两句,凑成一首;我替你烤墨盒子去。”

  “啊,啊!”曹雪芹在自己前额拍了一巴掌,“真的,我竟没有想到。劳驾,劳驾!”说着,将一具云白铜的墨盒递了给杏香。

  杏香从小在他哥哥书房中玩,对处理这些事很在行。她是在紫铜挑子上架起一双夹碳的铁筷,拿抹布裹着墨盒,置在铁筷上用滚水蒸。不多片刻,连抹布将墨盒提到一边,摆到不烫手,轻轻揭开,依旧是色泽均匀稠浓的一盒好墨。

  “妙极了!”曹雪芹惊喜地说:“真没有想到,你料理得这么好。”

  “你现在相信我也是读书人家出身了吧?”

  “我没有不相信过。对了,我还得跟你谈谈令兄跟你嫂子的事——”

  “回头再谈吧!”杏香打断他的话说,“你的诗做得了没有?”

  “有一句不大妥当,仄起的头一个字要用去声才响,还得推敲。”

  “好吧!你推敲,我烹茶。”

  说完,她将紫铜挑子中的热水倒在面盆中,悄悄打开房门出外;曹雪芹不知她去干甚么,也无心去问,将一首七绝改好,写了下来。搁笔一看,恰好杏香用个托盘捧了一壶过来。

  “我不知道你爱喝龙井还是大方,我沏的是龙井。”

  “都行。”

  杏香便倒出一杯来,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转个方向,捧给曹雪芹。

  “你得仔仔细细尝一尝,看看到底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料知其中有故,曹雪芹便先闻香味,然后喝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觉得茶味似乎与平常不同。

  “好!”

  “好在那里?”

  这可将曹雪芹考倒了;不过,这也不必急,再喝一口,点头咂舌的一面做出品味的神情,一面琢磨其中的妙处。偶尔瞥见那把紫铜挑子,恍然大悟,却有盘马弯弓,不直接说了出来。

  “你知道京城里的水,那里最好?”

  “我没有进过京,那知道?再说,京城那么大,就去过,也未见得就能说得上来。”

  “那么,我告诉你吧,是玉泉山的泉水;当今皇上品评为‘天下第一泉’。不过,这雪水也不错。”

  “你居然能尝得出来是雪水。”杏香笑道:“总算我没有白挨了半天冻。”

  说着,她将双手伸了出来——原来刚才是用十指刨雪、又用手指压实,费了好半天的事,也不过才得了半挑子的雪水。这时候春笋似的十指,自然不冻了,但左手背上鲜艳斯玫瑰的一块红色,按一按发硬,是冻疮初起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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