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三春争及初春景 | 上页 下页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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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数,逆数。” 逆数便是倒回来,该杏香接令,却无动静,曹雪芹遍轻轻推了一下,“该你!” “该我?”杏香慌慌张张的,“怎么会该我?” “不听令官说逆数吗?” “啊,啊,不错!”杏香茫然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 曹雪芹不答,却向曹震问道,“请令官的示,能不能代酒?” “第一次不准。” “那可就没法子了。”曹雪芹将自己的酒,故意泼掉些,放在杏香面前,“你喝吧!” 连曹雪芹都这么说,杏香料知辩也无用;等她喝了酒,曹震说一句:“下一个接令!”曹雪芹自十五数了下去。 曹震是有意要拿杏香开玩笑,逆数、顺数、接着数、从头数,一无准则;尽管杏香整顿全神,丝毫不敢大意,但绕来绕去,到底还是将她的脑筋搅昏了,一连错了两次。 第一次是曹雪芹顺数到二十七,未拍桌面而开了口,罚酒一杯。等曹震宣示“往下接着数”,杏香随即一拍桌面。暗七当作明七处理,也是一错。 “嘿!”仲四大为高兴,“要喝皮杯了。” “令官!”曹雪芹为杏香缓颊,“第一次代酒不准,这回是第二次。” “好!姑且照准!”曹震又向杏香警告,“再错,可得罚皮杯了。” “不会错。令官请放心吧。” “不错最好。倒回来接着数。” 于是曹雪芹接着数二十九,曹震三十,下一轮该他三十五,故意弄错了自己罚酒,然后又反过来接着数,曹雪芹三十六,紧接着便是杏香的三十七。 这一下便搞得她应接不暇,四十二、四十七、五十七、六十七、七十七,轮了八圈,倒拍了五回桌子,最后一回该拍桌面,拍了桌底,终于错了。 “雪芹,”曹震下令,“给她一个皮杯。” 曹雪芹面有难色,杏香却还在问:“甚么叫皮杯?在那儿?” 这对照的神态,加上令官一本正经的脸色,惹得仲四和翠宝昵笑不已。而曹雪芹却更觉尴尬,额上都冒汗了。 一急之下,倒急出来一个计较,“我还不大会。”他说:“回头谁连错两次,做个样儿出来瞧瞧,我在缴令。如何?” 曹震尚未答言,仲四已拍掌附和;曹震自然同意,而且自己连错两次;有意作法自毙。 当然,用不着他自己下令,就有仲四越俎司命,“翠宝,”他说,“罚曹二爷一个皮杯!” 翠宝看了杏香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着,也是为难的神气。 “这样吧!算我受罚行不行!” “不行!”杏香抱不平,“你凭甚么受罚?” “不算受罚,不算受罚。”仲四接口说道:“算替曹二爷代酒,不过这个皮杯仍旧得由曹二爷给。” 杏香不知该不该反对,也不知如何反对?但见曹震喝了一大口酒,搂着翠宝,双唇相接,将口中的酒度了过去。 “原来这就叫皮杯啊!”杏香睁大了眼说:“喂酒嘛!” “对了喂酒。”仲四笑道,“马喂草料人喂酒。让芹二爷喂你一喂。” 杏香欲言又止,猩红闪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是默默的把头低了下去。 “请吧!”仲四推一推酒杯。 曹雪芹只是憨笑,翠宝便即说道:“芹二爷,你可别辜负了我妹子的意思。” 听得这一说,杏香起身就走,躲入曹震的卧室;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不是恼怒,而是羞涩。 “害臊了!”仲四向翠宝使个眼色,“劝劝她去。” “芹二爷,”仲四等翠宝离座后低声说道:“这杏香眼界极高,能让她看中的人,真还不多。” “不,不!多些盛意。”曹雪芹答说:“这几天在通州等于做客,萍水相逢,不必多此一举了。” “跟她们这些人,谁不是萍水相逢。你别怕!”曹震拍拍胸说:“有我!四叔绝不能知道这回事。” 曹雪芹主要的顾虑,便是曹頫;所以听得曹震这一说,意思便有些活动了,但无正面的表示,只问仲四:“她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是姑嫂俩,跟普通的暗门子不同;说起来还是书香人家——” 据仲四说,翠宝的丈夫叫刘剑平,原是山东东昌府的书香旧族;这刘剑平还进过学,翠宝是地地道道的“秀才娘子”。但不知为何,刘剑平曾跟他们的族长,结下来深仇大恨;那族长做过掌理一省刑名的按察使而发了大财,有名的心狠手辣,不知替刘剑平安上了一个甚么大逆不道的罪名,居然开祠堂将刘剑平逐出宗族之外,而且具公禀给学政,将刘剑平的功名也革掉了。 由于家乡无法存身,刘剑平携妻挈妹,搭漕船北上,打算到天津来投奔他的一个堂兄;他这堂兄是个孤儿,由刘剑平的父亲抚养成人,这样如同胞手足的关系,居然拒而不纳,只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程仪。第二次再去,连大门都不让进去了。这个打击,在刘剑平觉得比出族、革秀才还要沉重!事态如此冷酷,世途又如此崎岖,以致生趣全无,抑郁成病;在通州客栈中,一病而亡。 “以后就不必说了。年纪轻轻的一双姑嫂,无依无靠,不走上这条路又怎么办?”仲四又说:“不过,她们倒不是那种下三烂的货色;也不在家里接客。杏香尤其挑剔,心直口快,不大看得起人。” “我倒想起来了。”曹雪芹问道:“刚才提到她受了委屈,看她眼都红了,委屈想必不小,那是怎么回事?”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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