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三春争及初春景 | 上页 下页 |
四二 |
|
仲四刚一张口,发现翠宝和杏香的影子,便即住了口;曹振便即笑着问道:“酒令还行不行?” “不行了!”杏香噘着嘴说:“甚么皮杯不皮杯,谁想出来的,这种倒楣的花样?缺德透了!”说着,仍旧在曹雪芹面前坐了下来。 “怎么样?”仲四问翠宝,又向曹雪芹努一努嘴。 “看芹二爷的意思。” “那好。”仲四边看着曹雪芹说:“听见了吧!” 曹雪芹笑而不答,喝口酒才问杏香,“你的意思呢?” “咳!”曹震大不以为然。 他刚一张口,杏香已经对曹雪芹作了回答,“我要回去。” “是不是?”曹震大声说道:“人家已经说了,听你的意思,你还多问甚么?叫人家又怎样再说?说我留下来陪你?年轻轻的女孩子,这话说得出口吗?” 这话说到了杏香心里。原来觉得曹震有些讨厌,这一下印象改变了,报以感激的一瞥,却又为曹雪芹辩护。 “我原是想回去的。当然,一定要留我,也是身不由主。还有日子呢!明儿来接我姊姊,不还有见面的时候吗?” “好吧。都随你!”曹震喝干了就说:“拿粥来喝吧。” 于是喝完了粥又喝茶,闲聊了一会,起身各散。仲四送曹雪芹回南屋,曹雪芹又要送杏香出门,穿过夹弄时,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明儿甚么时候来?” “自然是下午。” “好!下午我不出去,等你来吃晚饭。” “嗯。”杏香捧起曹雪芹的手,按在唇上亲了一下。 到得送客回来,见翠宝为他在铺床,不无意外之感,但也无须客气,等她铺好了床,道一声谢,也少不得找几句话谈谈。 “刚才我听仲四爷谈了,原来你们是姑嫂。” 翠宝脸上闪过一阵抑郁的神色,“命苦!”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再无别话。看样子,再说下去就犯交浅言深之失了。于是曹雪芹起身说:“我震二哥大概在等了。一刻千金,你请吧!” “喔,芹二爷,你管你二哥叫甚么?” “震二哥,他单名震,震动的震,我从小就管他叫震二哥。” “那在府上,不都该管他叫震二爷吗?” “一点不错。” “嗯,嗯。”翠宝点点头,深有领悟似的。 看看没有话,曹雪芹再一次催促;用戏虐的口吻说:“小嫂子,你请吧!我震二哥脾气毛躁;等急了不骂你,骂我。” 翠宝微微笑了一下,很仔细地将屋子里都看遍了;一一交代,都是些火烛小心的话,最后探手到被窝中探了探说:“这个‘汤婆子’很管用,被窝暖了,芹二爷早点安置吧。” “是的。我也累了。”曹雪芹拱拱手,“多谢,多谢。”话虽如此说,他却无丝毫睡意;而且他也知道,有件“大事”未办,即使想睡亦不会入梦。这件大事,便是为秋月写信;洋洋洒洒,写了十三张八行信笺,方始歇手;晨钟已经动了。 *** 醒来时,首先闻的松枝的香味,心知炭盆已经升起来了,揭开帐门一看,恰有条纤影,扑入眼帘;心想,这是谁?刚要发问,那条影子正侧转过来,让他看清楚了,是杏香。 “是你!” “醒了!”杏香走进来,将帐门上了钩,坐在床沿上说,“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吧!” “我写信写到天快亮才睡的。”曹雪芹说:“劳驾把书桌上的表给我。” “我刚看过,午初一刻。” “啊!”曹雪芹一翻身坐了起来,“快正午了!” “不必慌。曹二爷也是刚醒,还没有开房门呢!”说着,将曹雪芹的那件皮背心拿了起来,不由得大为诧异,“你这是件甚么衣服?爷儿们那有穿这种式样的坎肩儿的?” “喔!”曹雪芹接过皮背心,从容穿着;同时答说:“这有个缘故;为了临时决定要出关,赶一件皮坎肩来不及;我娘把她的那件给了我了。” 听得这话,杏香顿时面现凄惶,盈盈欲滴,倒把曹雪芹吓一跳。 “怎么啦?” “没有甚么!”杏香掏出拴在纽扣上的手绢,擦一擦眼说:“大家都有亲娘疼,就是我——”她说不下去了。 “原来是为这个伤心。”曹雪芹说:“我可没有甚么话劝你。不过,你至少还有个亲人,我看你嫂子待你还挺不错的。” “大概仲四爷把我们的情况都跟你说了。” “是的。”曹雪芹说,“我就不明白,你哥哥何以会结了那么深得怨?” “唉!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心不能太直。我们家的那族长,是个老混蛋,贪赃枉法,无恶不作;有一回京里派人来查案,问起那老混蛋的事,我哥哥不该多了两句嘴。这个梁子可就结的解不开了。” “这也不是甚么罪过;就算是罪过,也不至于闹到开祠堂出族,还革掉功名。莫非你们族里,就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公道话,多向着那个老混蛋?” “这是我哥哥自己不好,中了人家的仙人跳。” “谁?” “还有谁?自然是那个老混蛋。”杏香回忆着说:“是去年夏天的事,有一天老混蛋着人来请我哥哥,说商议修宗谱的事;约的是晚饭以后,在他修道的那个小院子里见面。到了那里,满院漆黑,我哥哥心知不好,正要退出来,不道黑头里不知打那儿钻出来四五个狗腿子,不由分说,先一个麻核桃塞在他嘴里;拨了他的衣服,只剩一条短裤头,五花大绑,说是勾引他的姨娘成奸,要报官究办。”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