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曹雪芹别传 | 上页 下页 | |
一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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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妞、银妞,你别走!”夏云急忙喊道:“不是客人,自己人。” “我回头再来。” 曹雪芹很知趣,站起身来说:“我到我自己屋子里去吧!箫管本就宜于远听。” 说着,掀帘而出。银妞一见便低下头去;这自然就不必招呼了,曹雪芹径回对面屋子,刚坐定下来,笛声已起,呜呜咽咽地,听不出是何曲子?但听得出银妞在这上面颇有些功夫,音韵圆转,如行云流水,不由得让他凝神侧耳了。 吹完一支吹第二支;这回曹雪芹听懂了,是“梅花三弄”;因为听得懂,也就更有趣味。但曲终再无下文;大概是吹笛子伤气,银妞不肯再吹了。曹雪芹不免有怏怏之感。 这阵感觉过去,愈觉寂寞;原来还可以跟夏云、绣春聊聊天,此时有银妞在,不便过去。斗室独处,十分无聊,只有随便找了本书看,可是神思不属,只盼望着银妞快点走吧! 好不容易盼到了,曹雪芹赶紧又到对面;绣春已回自己卧室,而且帐门深垂,已经睡下。曹雪芹正要退出去;听得绣春在问:“谁?” “是我。” “听见银妞的笛子了?怎么样?” “还不坏。”曹雪芹问:“何以吹了两段就不吹了呢?” “知道你在听,不肯再吹了。”绣春又说:“你不如也去歇一觉。晚上我有事跟你谈。” 听语气是要避开夏云密谈。曹雪芹便不多问。晚上到夏云归寝以后,绣春果然悄悄来了。一进门便用手遮在眉上,可知双眼仍旧畏光。 “今晚月色很好,你索性把灯灭了吧!” 曹雪芹听她的话,一口吹灭了油灯;这间屋子是重新裱糊过的,四白落地,窗子也糊的是雪白的绵纸,因而如银的月色透进来,显得别样清幽;曹雪芹高兴地说:“你的主意真不错!” “如此良宵,不可无酒。”曹雪芹惋惜地说:“可惜夜深了!” “我有酒。仲四奶奶不知道那儿得了两瓶外国的红葡萄酒,说能活血补血,特为拿来送我。喝了一瓶,还有一瓶;我去拿。” “我陪你去。” “不!把夏云吵醒了不好。” 片刻之间,绣春已取了酒来,还带了一包当地的名产,名为“金钩米”的小虾干来佐酒。 她将酒瓶与纸包交了给曹雪芹,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来坐下;月色斜照,齐鼻而止,一张脸黑白分明;那双眼虽隐在暗中,但彷佛有点漆双睛闪闪发光。加上她穿的是青缎狐皮坎肩,齐肩出锋;雪白的毛皮,使得曹雪芹忽然生出幻想。 “此情此景,你知道我想到甚么?”曹雪芹笑着喝了一大口酒说:“你怎么样也猜不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胡猜了。你自己说吧。” “我想到‘聊斋志异’上的故事。” 空斋寂寂,月明如昼,突然间有美翩然而降,原来是狐狸所化。绣春想想情景倒也有些像;不由得也笑了。 “莫非你看我有点妖气——” “不能用‘妖’字。要说‘大仙’。”曹雪芹打断她的话说;由于语气急促,显得他相当紧张,以致于绣春都有些怯意了。 “你别吓人。”绣春定定心说:“我倒真盼望我是大仙。” “你是说具大仙的神通?” “对了,但愿我具大仙的神通。能够洒洒脱脱地游戏人间。”绣春又说:“那时候,曹通声可就要留点儿神了。” 曹雪芹不愿谈曹震,笑笑不答;然后问道:“你不是说有事跟我谈?” “是的。”绣春停了一下问:“你要说老实话,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到底要不要?” “怎么不要?当然要!” “好!那末,你替孩子起个名字。” 曹雪芹颇感意外,也颇感兴趣;不过,“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他说。 “你不会各样取一个?” “说得是。比我晚一辈取名该用绞丝旁。”曹雪芹问:“你愿意男孩怎么样;女孩怎么样?你说了,我好照你的意思来挑字眼。” 于是绣春一面想,一面说:“你不是跟我提过苏东坡的诗:‘但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其实也不必公卿,当个不受气的小官儿,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最好。” “那——那就叫曹绥,绥就是平安妥贴。诗经上有一句‘福履绥之’,号就叫履伯好了。” “履白?” “不是,伯仲叔季的伯。” “这个号不好。” “为甚么?” “有伯就有仲,你以为我会生第二个?这个号,会生出好些误会。单名绥很好,号不能用。” “那就慢慢再想。”曹雪芹又问:“女孩呢?” “女孩一定要长得美!不美找不到好婆家。不过,自己觉得长得比别人出色,以致于目空一切;那最坏事。你起女孩子的名字,要把这一层意思,暗含在里头。” “这可是个难题。” “不忙!你自己说的,慢慢儿想。来,”绣春伸手说道:“我陪你喝一点儿。” 于是曹雪芹将自己的酒递了给她,另外找了个茶杯,斟上一杯,一面啜饮,一面思索。 绣春酒量不错,但容易上脸;很快地,苍白的脸上已泛出霞色。曹雪芹触机想起两句元朝人的诗;欣然说道:“有了!叫曹绚好了。” 曹雪芹说他是想到元朝朱德润的一首诗;题作“飞霞楼”,其中有一联是:“冲融画锦横窗碧,绚烂晴光入座红”,这就是“绚”字的出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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