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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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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仲四受了挺大的委屈,由通州解到顺天府是上了手铐的——” “怎么!”冯大瑞不由得气往上冲,“凭甚么?” “师叔,我说过,在劫难逃,只好归之于劫数。沉不住气,不能办大事。”强永年略停一停,等冯大瑞自己下了一番克制的工夫,把气平了下去,方又说道:“所以,咱们这一回得想法子把仲四的面子找回来,至少不能再让仲四失面子。你说是不是呢?” “是啊!不过,我不觉得我去换他出来,是件失面子的事。” “这要分两面来看,知道的,说仲四的朋友够义气;不知道的,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一;再说二:师叔一投到,少不得拿仲四提堂,当面指认,那时候,师叔,你倒想,你换了仲四怎么办?你一定在心里骂:你这小子,叫你远走高飞,你怎么自己投了来!叫我怎么办,说你就是冯大瑞,让江湖道上骂我;说你不是,我不但脱不得干系,而且这是瞒不过的事,坐实了我包庇的罪名,不是明明害我不能做人!” “啊、啊!”冯大瑞有样好处,最肯服善,听到这里,站起身来,兜头一揖,“我还是得管你叫强二哥;若非强二哥指点,我真成了混蛋小子了!我准定到直隶去投案。咱们今晚就走。” “慢着,我话还没有说完。”强永年又说:“当初顺天府派人下去找仲四要人的时候,仲四告诉他们说:不错,冯某人从前是我的镖头,不过早就辞掉不干了;偶尔来住一晚,朋友招待,也是常事。保镖的人,三更半夜,说走就走,谁知道他上那儿去了?这几句话,推得干干净净;你如今到顺天府一投案,坐实了他是窝家,就算走马能够换将,也还得交保具结。 如今你到直隶投案,按察司行文顺天府释放,不必具结、不必交保,我想法子让他们在公事上训上几句,顺天府的捕头还得跟仲四说好话,派车送他回通州,那不就把面子找回来了吗?” 一听这话,冯大瑞更是满心欢喜。但凡事过于圆满,每每致人疑虑;他又觉得该有个自己人商量一下才好。不过,刚才话已说出去了,愿意当夜便到保定投案,所以此时亦依旧只能以何时起程为问。 “不忙!师叔,你暂且住一两天。要紧的是,先跟你把话说明白;事情好办。”强永年对一直站在门口的强士杰说:“你把老二、老三找来!” 老二叫强士豪,看上去不如老大精明强干;也不像老三那样豪爽憨厚,长得土里土气、沉默寡言,一点都不起眼,但却是他们四兄弟中最厉害的一个;所以强永年赋予他的,也是顶要紧的一桩差使。 “你明天一大早就上保定去看马老爷,你跟他说,三天之内,我送冯大爷去投案。本来冯大爷这一回直接就去了,只为顺天府不问青红皂白,把人家镖行的仲四掌柜给拴走了,冯大爷才找了我来。只要那里一放仲四,这里人就到了。”强永年又说:“我答应送马太太一双金镶玉的镯子,东西已经有了,交给二姨娘收着,你带了去。” 强士豪点点头问说:“办妥了我是在保定等;还是先回来?” 强永年想了一下说:“你先回来吧!等你来了我们再动身。” 接着又派强士雄的差使,是到通州去把王达臣请来,以便冯大瑞在投案以前,能让他们兄弟见上一面,有何未了之事,好作个交代。冯大瑞对强永年的这一番安排,颇为满意;自觉求仁得仁,了无遗憾,惟一的恨事,是觉得辜负了“三姑娘”为他设计免祸的一片苦心。 *** 强士豪办事的结果,出乎人的意料;第三天上午,他带来了一名直隶按察使衙门的书办;这名书办身上带着一道固封的公文,大字标明:“右仰顺天府治中当堂开拆”。 原来直隶本来没有按察使,由总督派巡道一员兼理刑名,直到雍正二年,方始有按察使的正式建置,品级与顺天府尹一样,都是三品,行文用咨;既是平行的公事,措词自须顾到官场的礼节,打不得半句官腔;要打官腔,便须办一件“院稿”——由按察使衙门主稿,以“直隶总督部堂”下札子给顺天府府尹,语气就不同了。 但办“院稿”先要“上院”当面请总督李卫判行;直隶总督对顺天府尹,一向客气;而况依“大学士管部”之例,有尚书管顺天府,一打官腔得罪两个人,这“院稿”可以断言办不通。 但是,对顺天府倘无这一通打一句半句的公文,仲四窝窝囊囊进去,就不能大大方方出来;那强士豪胸中确有邱壑,路上便已盘算好了,一到保定,先去看“马老爷”的那个续弦方始半年的年轻太太,献上那副打造精致的金镶翠玉的镯子;请马太太派人将他丈夫找了来谈公事,特别关照,不必说明有外客,只说家中有要事,只请他一个人回来好了。 马老爷自然奉命唯谨,到家才知是强士豪,听说冯大瑞可以到保定来投案,又看在那副镯子的分上,加以马太太添上许多好话,更喜强士豪办事谨密识窍,自然言听计从。 “江湖上大家混个面子。仲四那里给的面子愈足;将来姓冯的在这里愈好讲话。我有个拙见,请马老爷斟酌。” “你说,你说!你的主意,必是好的。” “我想,这件公事,让臬台下给顺天府治中好了。顺天府府尹、府丞,都算堂官;管事的是治中。五品官儿,打两句官腔,只要在分寸上,不能不卖账;反正抓的是姓冯的,姓冯的有着落了,官腔就打得响了。你老说,是不是呢!” “是啊!”马老爷说:“姓冯的在我这里,他那里就抓错了!抓错了,就能打他的官腔。” “正是!最好加一句:‘着即当堂开释’。” “这可以!不过——”马老爷有些踌躇。 “马老爷,”强士豪立即点破他的心事,“我不走,我在这里等家父送姓冯的来投案。” 对方原是怕一放了仲四,而冯大瑞投案之事,万一生变,这在公事上的过失,非同小可。如今听强士豪的话,有自愿为质之意,便是发生误会的起端,所以急忙有所解释。 “我不是怕别的,怕把话说得太满了,不好转弯。”马老爷又说了一句谚语:“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不道强士豪针锋相对地答道:“满饭好吃,满话也不难说;姓冯的原就由家父陪着,住在舍间。马老爷,我看不如麻烦差官多绕一个弯,先到舍间打个转;姓冯的见了当堂释放仲四的公文,再无话说。投案仍旧是我送了来。沧州到保定一天半;到京城两天,算起来是冯大瑞投案在先,释放仲四在后,这不是万无一失的事!” “言之有理!准定这么办。” 马老爷欣然同意,当下备妥了公事;另外抄了一份底稿交给强士豪。所派的差官姓麻,是个督标的守备;马老爷是督标的都司,官阶虽只大了一级,但因为他的妹妹是李卫的姨太太,所以权势迥不相侔;领了公文盘缠,须见过马老爷方敢动身。 “这强老二,别看他土里土气,一肚子的鬼,很难对付,你一路上小心。到了沧州,你私底下跟强永年说:由臬司下公事,让顺天府治中,当堂释放犯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为的就是姓冯的已经投案,占住了这个理,咱们才能强项霸道。倘或出了差错,事情可就闹大发了去了;反正给仲四的面子也已经给足了,迟个一两天也不要紧;你呢,你路上要走慢一点儿。只等冯大瑞一到案,我这里连夜派人进京;要见了我派的人,你才能到顺天府去投文,这一层要请他包涵。”马老爷紧接着又说:“你千万记住,这话要等强老二动身以后再说。” *** 等强士豪陪着麻守备到沧州不久,王达臣也由通州赶到了。看到公文底稿,看到指斥顺天府差役“扰及无辜,殊嫌荒率卤莽”,如今冯大瑞既经在保定投案,足证仲四无辜,着即“当堂释放,并不得再有苛虐情事”的话,非常满意,私下向强永年称赞:“你家这位老二,真好厉害脚色!” 强永年当然也很得意;不过不便形之于词色,只是表示为冯大瑞不能不入狱而致无限的憾意。狱中应有之物,包括一副簇新的铺盖,早已制备妥当;行程亦已商定,第二天一早,分头出发,强士豪陪着,冯大瑞向西到保定;强士杰与王达臣陪着麻守备北上进京去投文。 “都说妥了!”强永年安排私下酬酢,“晚上我替三位饯行;中午,你们哥儿俩叙叙,我陪麻老爷出去逛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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