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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为此,老何忧心忡忡,一直到三更天,还坐在柜房中发愁,判断直隶总督衙门,一定也派人到通州缉捕去了;冯大瑞这一回去,正好自投罗网。看来早则明日下午;迟则后天午前,自己也不免被捕;到那时候怎么办?

  “老何!”

  遽然听得这一声,老何吓得一哆嗦,定睛细看时,又惊又喜,站在灯前的,正是他一直罣念的冯大瑞。

  “你怎么来了?”老何立即发觉此非密谈之处,所以不等他回答,便又说道:“进来,进来!”

  柜房后面有间小屋,是老何的卧室;他持灯将冯大瑞引了进去,两人站在床前,便无回旋的余地,只有并排在铺板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的?”

  “我想想还是这里最平安。”冯大瑞说:“差人打你这儿出去,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既然来过,不会再来,所以今晚上我打算仍旧睡在这儿!”

  “你的胆子真大——”

  “喔,”冯大瑞急忙又告诉他说:“我是悄悄儿溜进来的,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那好!”老何比较放心了。

  “怎么样?”冯大瑞问说:“来了些甚么人?”

  老何将经过情形,照实告诉了他;接着又以欣慰的语气说:“你来了也好。我是深怕你回通州,非被抓走不可。如今咱们倒商量看,你应该往那里逃?”

  “你说我到保德州,我就往山西走。能逃得过最好,万一逃不过,老何你放心,我说的话,跟你告诉他们的,一定严丝合缝,不会有漏洞。”

  “你是够朋友的!”老何握着冯大瑞的手说。

  由于老在耽心焦急,刚才又受了吓,所以老何的手心中有汗;这让冯大瑞越发感到他的手掌温暖,一直暖到心头。

  “我过一会就走。老何,欠你的四十两银子,将来还你。”

  “那是小事!”老何问道:“你预备怎么走法?”

  “我先到贯市李家住一天;随后往山西走。”

  “一路当心。”老何起身说道:“你坐一下。”

  说完他往外走去,很快地又回原处,手中握着一个皮纸包,塞在冯大瑞手中,一接过来便知道是包碎银子。

  “穷家富路,多带一点儿盘缠。”

  冯大瑞顿时热泪盈眶,略带哽咽地说:“我要不受,是不识抬举,不过你的境况也不怎么好,我实在收不下;而且,我在贯市李家,可以挪动个几十两银子。”

  “贯市李家,就是保镖的李家?”

  “是的。”

  “既然你们是同行,当然有通财之义。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掌柜不在,账房不敢作主,你不能白耽误工夫在那儿等。依我的意思,这十两碎银子你带了去;在贯市遇见李家的掌柜,你托他来跟我结个帐。不巧没有遇见也不要紧,你照样走你的路。只是千万别往山西走。”

  这是很妥当的安排,冯大瑞也同意了。当下老何把他的铺位让给冯大瑞休息;他自己在外面结帐,附带为他守卫。

  “你好好将养一会,到五更天我会叫醒你。你千万别出来,据说有眼线,也许就是我店里的伙计;不能不格外小心。”

  说完,逼着冯大瑞脱了鞋和衣睡下,扯床被盖在他身上,方又端着灯回到他的帐桌上。

  斗室中一片漆黑,冯大瑞有事在心;加以夜静更深,老何滴滴答答打算盘的声音,格外吵人,那里能够入梦?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突然想到一件事,大成疑问;非立刻跟老何密谈不可。

  于是他摸黑起床,走到门口向外窥探了好一会,确定别无他人,方始轻轻叩了两下板壁。

  老何回头一看,发现了冯大瑞的影子,走来轻声说道:“这会儿刚打过四更,你还可以睡一会儿。”

  “不!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甚么事?”

  “一时说不完,能不能请你进来谈?”

  “好!我的帐马上就结好了。”

  等老何结完帐,持灯入室;冯大瑞已经另外定了主意,从从容容说道:“老何,有件事我不明白,这里是宛平县该管,怎么大兴县的人来办差呢?”

  老何心想是啊!京城以正阳门为界,东面归大兴县,西面归宛平县,这家客店在正阳门以西,大兴县是管不着的。

  “我想,魏疙瘩不知道从那儿听到了一句话,跑来讹人的吧?”冯大瑞急忙又说:“老何,你是太关切我,没有细想;上这个当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算不了甚么。你别介意。”

  有他这几句解释,老何才能将心定下来,细细思量;首先发觉冯大瑞有句话的意思,暧昧不明,便即问说:“冯镖头,你说魏疙瘩不知道从那儿听到了一句话,才跑来讹人;那是句甚么话?”

  “无非是有盗犯咬上我了。”

  “那末,你是相信总督衙门会派人来抓你?”

  “是的。”

  “照这么说,大兴县的差人来办案,一点不错。为甚么呢?”老何自问自答地说:“总督衙门交顺天府;顺天府必交首县大兴;大兴县不能说因为宛平县该管,就推了出去,只要事先知会,或者事后打个招呼就行了。冯镖头,你听我的话没有错。”

  这解释很合理,冯大瑞表面是接受了,内心却犹存疑。因为他自己知道,如果直隶总督衙门要抓他,必然与他这一趟昌平州之行有关,但算日子,在保定的总督衙门,不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会派出把总来抓人,而且像这样的案子,也不能派一名把总来办。

  话又说回来,即令此事是真;张把总既已取得具结,自然回到保定去复命;既不会转往保德州,也不必再到通州。这段空隙,起码有三天工夫;仍旧来得及践约——护送绣春及夏云回通州。

  不过,老何的好意不能辜负;倘或明说,变成不识好歹。所以表面上唯唯称是;时候也差不多了,收拾停当,告别老何,直奔附近的一家牲口行,将寄在那里的马牵了出来,骑着到曹震家去找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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