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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曹雪芹就服绣春,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太狂了些,因而笑笑不答。

  “绣春,”马夫人发觉她一直对移家的事,不表意见,便即问说:“你平常主意很多;今天怎么倒不说话?”

  “为了芹二爷,应该搬到京里;挺好的事嘛。”

  “你赞成不赞成呢?”

  “我不说了,挺好的事。”

  “那末,”马夫人忍不住问:“你当然也跟着我了。”

  绣春不免迟疑。因为原议是跟曹震住得越近越好。而她的心意正好相反,可是她万不能为了一己的私衷,要全家放弃让曹震就近照应的方便;这便成了一个难题。

  “怎么样啊!你有话尽管说。”

  马夫人声音很和缓;但仍使绣春感到咄咄逼人的窘迫;一向心思很快的人,一下子变得木讷了。

  “回太太的话,”她说得很慢:“我当然应该跟太太进京;不过,我想住庵。”

  “又来了!”本来耐着性子的马夫人,厌闻此语,所以突然冒火;不过,秋月体会到绣春的心情,已有防备,及时拦住了马夫人。

  “绣春不是存心要住庵,她有她的苦衷。”

  听这一说,马夫人算是忍住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秋月先起身,带走一把装金银露的银壶,似乎要去增添;随后马夫人也走了。

  “你怎么又要住庵?”曹雪芹说:“到现在还是看不开,放不下。我教你一个法子。”

  “我不是甚么看不开;放不下。不过,”绣春跟他说话是随便惯了的:“姑妄言之。”

  “你忘了你自己是绣春,不就看得开,放得下了。”

  绣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当是甚么不传之秘!”她说:“莫非‘无我相’我都不懂?”

  “是啊!你是灵心慧质,不应该不懂。”

  “多谢、多谢!别给我戴炭篓子了。”绣春答说:“我也不是看不开,放不下;我怕惹麻烦。”

  “怎么呢?”曹雪芹问道:“你怕震二爷招惹你?”

  绣春不答,显然是默认了。曹雪芹也不作声,细细体味绣春的心境;好一会才说:“你还是‘无无我相’。”

  “我只知道‘人无我’、‘法无我’;没有听说过甚么‘无无我’。好了,好了,谁跟你参野狐禅!”绣春忽然问道:“我有一小坛二十年陈的花雕,你想不想喝?”

  “好啊!那里来的?”

  “漕船上带来的。”

  “对了!”曹雪芹将起身要走的绣春唤住:“我刚才没有听清楚,你二哥到底那天到?”

  “他搭的是江西来的漕船;照镖局子的人说,江西的漕船,到通州的限期已经过了,正在赶,说已过了北仓,那就快了。”

  说完,她就走了,穿的是一双软底鞋,行走无声;绕过马夫人卧室,却好听到“绣春”二字,不由得便站住了脚。

  “绣春不愿意回京,”是马夫人的声音:“只怕不是像你所说的,怕跟震二爷见面;大概还是那个缘故。”

  “这也不必去提它了。”秋月说道:“反正要跟震二爷住远了,太不方便,是办不到的事;以后只有想法子,能让她尽量少眼震二爷见面。”

  “光是这样,也不是个了局。”马夫人忽然叹口气:“唉!”而且语气很重。

  绣春不由得惊疑,自己也不知道马夫人所说的“那个缘故”是何缘故;也不明白马夫人为何为她叹气?

  “秋月,你知道不知道,我为甚么急着想办喜事?”

  “芹二爷十九了,自然该办喜事了!倘或老太太在;一定比太太还急上十倍,巴不得早抱个曾孙。”

  “想抱孙子,自然也是心事;还有一层,只怕你跟绣春都体会不到。”

  “喔,太太请说。”

  马夫人迟疑着不作声;绣春赶发屏声息气,等到喉头发痒,忍不住快要咳出声来,方听到马夫人开口。

  “眼看你跟绣春,白白把大好光阴蹧蹋掉,我心里像揪着一个结,实在不是滋味。早早有个新娘子进门,家里也热闹些。”

  “这,”秋月歉意地陪着笑说:“这可真是没有想到。”

  “如今话既然说出口了,我就索性说明白一点儿;秋月,我很感激你,不过,如今芹官是你照应大了,你许给老太太的愿心已了;再说,以后只怕你也照应不到。所以,这趟进京,我也耍发个愿心,替你好好找个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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