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曹雪芹别传 | 上页 下页 | |
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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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芳满脸困惑地坐了下来,趁伙计去取杯筷的那片刻,抱着拳低声问道:“恕我眼拙;我不记得在那儿见过尊驾?” “是的。我见过老兄;老兄未必会注意我。敝姓方,在保定总督衙门见过老兄。”方观承情不自禁地,翘起大拇指说:“老兄风骨棱棱,不胜倾倒之至。” 这一说,田芳更有莫名其妙的表情;歉疚地问道:“方先生台甫是那两个字?” “我叫方观承——” “啊!”田芳抢着说道:“原来是方老爷!大概那天看见我顶撞李制台这一件荒唐行径了。” “‘老爷’二字不敢当,请田兄务必收回。至于跟李制台那一场辩驳,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方观承说:“如果这是荒唐行径,我倒很想多看看这样的行径。” “方老——”田芳改口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称方先生;你实在过奖了。” 看伙计已自走近,方观承便住口不语,呼酒添菜,他满斟一杯,举以相敬,“田兄,”他说:“当时很想结识老兄,苦无机会;不想今天在这里相遇,实在是一大快事!来,来,干一杯!” 田芳干了酒回敬;方观承不由分说,自己又干了一杯,这一来田芳不得不陪。连干三杯,方得拈一块兔脯入口;方观承这时已有了一个主意。 “田兄,你我一见如故,我有句很冒昧的话,说错了,你别见怪。” “方先生太抬举我了,既说一见如故,亦就不必客套,有话请说吧!” “听你的话,就知道你必是痛快人;那就痛快说吧,我想替田兄谋一处馆地。” “喔!”田芳颇感意外似地:“方先生,真是古道热肠,感激之至。” “说甚么感激不感激,我也是为田兄不平,这样闹得不欢而散——” “不!”田芳突然打断他的话:“方先生是说我跟李制台?并未闹得不欢而散。” 这一下,是方观承大感意外了;定定神问道:“喔,请田兄倒说给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李卫派人传呼田芳,颇有人为他捏了一把汗;田芳自己也不免在心里嘀咕,平时得罪“大宪”的地方很多,这天怕是要算总帐了。 还是在花厅中见的面,李卫神色平静,只不住上下打量,看得田芳倒有些局促不安,正感到低头不甘;不低头怕不能免祸,不知何以自处时,只听李卫说了两个字:“可惜!” 可惜甚么呢?可惜大好头颅,恐不免身首异处,还是追随不终,要卷铺盖了? “可惜你这样的胆识,屈而为吏。你应该做官!” 田芳不知道他这是意存讽刺的反话,还是出于善意,不由得抬头仰望,却无从窥知端倪。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李卫问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这一下逼得田芳非开口不可了,“大帅是问田芳愿意不愿意做官?”他说:“田芳不知道这个官怎么做得上?” “当然不是我来保举,你没有出身,我想提拔你也办不到。现在我问你,你将来做了官,对上司是不是也会像今天对我这样子,对是对,错是错,决不含糊。” “当然。”田芳毫不迟疑地回答。 “好!我相信你也会心口如一。”李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信封说:“我借你一千二百银子,你去捐个县丞。这里有我的一张条子,你进京以后,到大栅栏源和当找周朝奉,他会兑银子给你。” “原来李制台也有教人佩服的地方。真不容易!”方观承又问:“有没有可以为老兄效劳之处?吏部我倒有一两个熟人。” “多谢,多谢!”田芳答说:“我是前天到京的,昨天已经到部里兑了银子,等部文下来,看是分发那一省,或者有拜托的地方。” “如果——”方观承沉吟了一会,终于问了出来:“倘或有机会到边疆,老兄的意思如何?” “那里都一样。说实在的,我倒是想做点事;并不想做官。” “可敬之至!”方观承很兴奋地说:“咱们或许有共事的机会。” “喔!”田芳很注意地:“这是怎么说?” 方观承不能再多说了;故意举杯相敬,把话扯了开去,“我住在平郡王府;老兄一定要来看我。”他说:“我会关照门上;倘或我不在,请你留话,我会来看你。” 【四】 “二爷爷!” 曹雪芹的“二爷爷”,是他祖父曹寅的胞弟曹荃。也就是曹頫的生父。曹荃字子猷,号筠石;须眉皆白,今年七十四岁了。 “你回来了!”曹荃慈爱地拉住他的手:“那是甚么?画稿?” “是的。挑了几张来给爷爷看。”曹雪芹微显得意地说:“咸安宫有个侍卫,跟我要了几张;居然还卖了几两银子。” “喔,”曹荃笑逐颜开:“你的画都能卖钱了;真了不起!快打开来我看看。” 于是曹雪芹将一卷画稿,共是四张,都拿针佩在板壁上;然后搀扶着曹荃逐一细看。 曹荃的画,在旗人中亦颇有名气;加以在“内廷行走”多年,见过无数名家的真迹,鉴赏尤其不虚。所以曹雪芹很重视“二爷爷”的评论;此时不住看他的脸色,急切盼望着能有见许的表示。 两张山水;一张瓜果的写生,曹荃看了都没有甚么表情,而且皤然白首还在微微摆动,彷佛不以为然似地。 曹雪芹正在失望,忽然听得曹荃高兴地说:“这一张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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