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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查郎阿本性严刻,加以自恃皇帝宠信,所以为查廪报仇时,对纪成斌不留余地,参劾的奏折中,肆意攻击,以致纪成斌下狱论死;接着又参曹勷纵贼,妄报胜仗,亦下狱论死。

  听完方观承所谈的内幕,平郡王大为动容,但心知事情很难挽回;不由得叹口气说:“他怎么会犯在心狠手辣的查郎阿手里?”

  一听是这样的语气,方观承便知想救纪成斌已不大可能。不过,总算是为纪成斌说了话,自问已经尽力,可以心安;同时也想到平郡王刚入军机,根基未稳,也不便出头多事,因而不再作声。

  平郡王却还有话说,意思是解释他的苦衷,“张广泗想扳倒岳钟琪;而张某倚鄂中堂为靠山,此事有相互联带的关系,我想设法保全岳钟琪,在纪成斌的这件冤狱上,似乎不便多说话。“问亭,”他歉疚地说:“你要体谅我!”

  “王爷太言重了。”方观承说:“岳钟琪处事,过于持重;人是国家的栋梁,王爷能设法保全他,再好不过。”

  【三】

  宝亲王是在皇子读书的上书房,约见方观承。问了年岁籍贯,谈到家世;宝亲王显然知道他的父亲与祖父的名字。

  “你父亲对西域的地理很熟悉?”

  方观承不知他此语何由而来?据实答道:“观承先父,足迹未到河西。”

  “那么,何以有‘龙沙记略’这部书。”宝亲王问:“‘龙沙记略’是你父亲做的吗?”

  “是。”

  “龙沙不就是西域吗?后汉书班超传赞:‘定远慷慨,专功西遐,坦步葱、雪,咫尺龙沙。’葱岭、雪山附近有白龙堆沙漠;‘龙沙记略’,自然是记这一带地方的大略。不是吗?”

  方观承心想,宝亲王的书还没有读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他留意到李白的塞下曲:“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就会明白,凡是塞外都可以称做龙沙。

  但他听平郡王说道,宝亲王自视很高,尤其是自负于书无所不读,腹笥极宽,倘或引用李太白的诗句,在他或者以为是在驳他;那就一上来便话不投机,岂非太杀风景。

  因而他想了一下答说:“观承先父因为关外是本朝龙兴之地;戍地又是黑龙江,地多风沙,所以借用了‘龙沙’二字。”

  “原来是借用成语!”宝亲王又问:“我听说你父亲做了这么一部书,尚未寓目。”

  意思是要一部“龙沙记略”;方观承便即答说:“先父此书,还不曾付梓。”

  “还不曾印出来!”宝亲王接着又问:“手稿是你保存着?”

  “是。”

  “我很想借来看看。”

  “回王爷的话,先人手泽,虽然一时还没有力量付梓,但不敢不什袭珍藏。这部稿子,现存原籍;观承马上写信回去,大概两个月才能送来。一送到京,立即进呈王爷。”

  “好!你把你父亲的稿子送来我看看,如果值得印;刻资我来帮你。”

  “多谢王爷!”方观承跪下来磕头,“王爷不没先人心血,存殁俱感。”

  “伊立!”这是宫中习用的一句满洲话,意思是“起来”;宝亲王又说:“这也是我辈分所当为之事。”

  等方观承起身,宝亲王已走到窗前,他的身躯高大,两条腿更长,坐在匟上,既不能倚着匟ㄦ,又不能伸直双腿;窗前有张红木大椅子,他坐下来,身子斜靠椅背,双手搭扶靠手,右足蜷曲,左足伸直,显得很舒服似地。但对方观承来说,似乎显得倨傲轻慢。

  正这样想着,宝亲王开口了,“那面有磁鼓,”他手指着说:“你自己搬一个来坐。”

  听得这话,方观承那一丝不快,立即消失。他长得矮小,跟坐着的宝亲王对答,不必弯腰;这样谈话也很轻松自然,便即垂手答说:“不敢越礼。”

  宝亲王点点头问道:“听说你南北来回好几趟,多半是步行?”

  “是。”

  “长途漫漫,苦乐如何?”

  方观承觉得他这话问得不俗;略想一想答道:“苦乐皆由心造。栉风沐雨,缩衣节食,虽说很苦;但一路的见闻甚广,或者遇见奇人;或者逢到异景;或者发现怪事,亦足以抵消跋涉之苦。”

  “你既说见闻甚广,我问你两个人,你一定知道。”宝亲王神态悠闲地说:“甘凤池你见过没有?”

  方观承吓一跳;心中自语:不好了!今天对答得不妥当,会闯大祸。于是定定神答说:“没有见过;但听说过。他是江宁人;江宁人人都知道,有好些奇怪的传说。观承久居江宁,当然也听说过。”

  “喔,是怎么样的奇怪传说?”

  “很多。我只跟王爷说一件,说他内功很深,一块锡捏在他手里,能镕化为锡汁。”方观承说:“‘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不敢再胡说了。”

  他推托得很巧妙,宝亲王却暗许他诚实。原来雍正七年冬天,浙江总督李卫奉旨兼管江南七府五州缉捕,因为江宁迭次发生盗案,便派一名叫韩景琦的千总,到江宁侦查,掀起一件妖言惑众、谋为不轨的大案,牵连到两江总督范时纬;江宁臬司马世烆。其中“主犯”两人,一个叫张云如;一个叫甘凤池,李卫的密折中,便曾提到甘凤池“握锡镕汁”的能耐。宝亲王前年受命整理“朱批谕旨”,曾经细参此案,疑问甚多,所以此刻提出来相问;所得到的答复,与李卫所奏相符,自然觉得方观承不欺了。

  “还有一个人,你想来也听说过。此人叫周昆来,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底细?”

  方观承自然知道;谈此人更要小心,他便故意微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方始回答。

  “这个名字像是听说过。不知道他的底细。”

  “那末,周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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