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 上页 下页
一一七


  “怎么又赎回来了呢?”马夫人有些困惑,看着秋月说:“这不是说不通的事吗?”

  “是啊!若说是五百两银子;倒也许震二奶奶一时有急用,拿两箱子东西去周转一下。只不过五十两银子,这就不对了。”

  “只有找你媳妇来问。”马夫人随即喊道:“来个人!把震二奶奶请来。”

  “我想一定有误会。”秋月向曹震说:“震二爷,回头你让太太问好了。”

  曹震懂她的急思,是怕他们夫妇因此冲突;便点点头说:“我不跟她吵;只把事情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又为甚么要派隆官去办?”

  一听这话,马夫人心里又拴上一个疙瘩;因为曹震的语气很明显,又打算要翻老帐了。

  秋月心里当然也是雪亮;立即心生警惕,不宜处于这是非之地,便将信搁在茶几上,悄悄地后退,预备溜之大吉。

  马夫人看到了,立即出声阻止:“你别走!”

  “是!”秋月无奈,只得答应;不过就不走也不能在这里,“我不走。太太有事招呼我就是。”说完,公然退了出去。

  “我想起来了。”马夫人突然问说:“你写给你四叔的信,早该到了吧?”

  曹震算了算日子说:“当然到了。”

  “你看你四叔的信,几时寄的?信上提了没有;那时候收到了家信没有?”

  “那时候还没有?”

  “唉!”马夫人重重地叹口气,还顿一顿足,“信早该寄的。你四叔早知道已替他还了两万银子的亏空,就在京里上一个奏折;有这件事在前面,就有人参你四叔也不怕了。如今,”她又重重地叹口气,“但愿没事才好。”

  提到这一层,曹震不免负咎,因为马夫人倒是催过他几遍,他笔懒耽误了一些日子,此刻只好低头不语了。

  * * *

  锦儿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倒捏在手里,用颇为威严的声音说:“把手伸出来!”

  她大兴儿六岁,从他十岁挑进来当“跑上房”的小厮,就归她管;可以说是积威之下,欲抗无力,乖乖把手伸出来。

  锦儿又怎能轻易下手?原以为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要顾体面,经她一威吓会说实话;不知他宁愿让人传出去当笑话:兴儿挨了手心!不吐真言。这一来倒让锦儿不知如何收篷了?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她又气又恨,左手一指头戳在兴儿额上,咬牙切齿地说,“我真不懂,你怎么会想不明白,不巴结二奶奶,巴结二爷,有你甚么好处?我问你,二奶奶许了你妈甚么,你知道不知道?”

  一问这话,兴儿对“二爷”的忠诚,于是打了折扣──从曹震自鉴心山房搬回去以后,震二奶奶就着手笼络兴儿;重阳以后,检点冬衣,将兴儿的娘找了来“翻丝棉”,一连七八天,每天都有穿旧了的衣衫鞋袜、吃不了的糕饼水果,让她包了回去。最后一天特为唤她一桌来吃饭,兴儿的娘真有受宠若惊之感;及至震二奶奶面许明年一定为兴儿择配成亲,好让她后年抱孙子时,兴儿的娘差点将赛观音常到她家的这段秘密都献了出来。

  兴儿倒是识得轻重,一再提醒老娘:“只要关连着震二爷的事,千万别在震二奶奶面前说;一句都说不得!”但此时他自己却要说了;锦儿的话不错,巴结震二爷不如巴结震二奶奶,至少也犯不着得罪震二奶奶;反正到利和当去一趟,又不是私会赛观音,就说了料无大碍。

  “你还是脂油蒙了心?多早晚才不胡涂?”锦儿一指头又戳上来了。

  “好吧!你跟震二奶奶一定要我说,我就说;二爷到一家字号叫利和的当铺,去看了那里的掌柜。”

  锦儿又喜又惊;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地问:“去干甚么?”

  “不知道。”兴儿唯恐她不信似地说:“真的不知道;那里的掌柜,邀了二爷到里头去谈,我又不便跟进去。”

  料知从兴儿口中再逼不出甚么话;锦儿便丢下鸡毛掸子,从怀中掏出一块两把重的碎银子,塞在兴儿手中,还替他捏拢拳头,然后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口中说道:“走吧!别说到里头来过;不然,你的好处全折了。”

  兴儿也怕曹震发觉,一溜烟似地走了。锦儿当然立刻就告诉了震二奶奶──她听说驿站派人送了京信来;曹震接信以后,随即带着兴儿走了,便有疑惑。及至听说曹震一回家便去见马夫人,越发不安;才嘱咐锦儿跟兴儿去打听曹震的行踪。听说他是去了利和当,顿时像数九隆冬,冷水浇头,彷佛身在冰渊了。

  “二奶奶,”锦儿吓得瑟瑟抖,扶着她坐了下来,“你、你怎么啦?”

  好强的震二奶奶,从锦儿的表情中,发现自己大失常度;随即使劲一甩膀子,挺直了腰,走向一旁,口中是那种不在乎的声音:“没有甚么!”

  话虽如此,却还是要扶住椅背,才能站稳。见此光景,锦儿不敢去打搅她;去沏了一杯茶来,悄悄地摆在茶几上,然后坐在门口一张椅子上,静观变化。

  就这时马夫人来召唤了。这在震二奶奶与锦儿,都不觉得是意外;因此,锦儿答一声:“马上就去。”随即向震二奶奶低声说道:“太太派人来请了。”

  震二奶奶点点头走向梳妆台;等锦儿为她御去了镜套,细看了自己的脸色,一面交代:“绞个手巾把子来!”一面拿起牙梳,先撂头发。

  用热毛巾捂了脸,又略施脂粉;然后提一个银手炉,出门时向锦儿说道:“甚么事都没有!人家当当,跟咱们甚么相干?”

  锦儿一听就明白了:震二奶奶此去,应付的策略是,将这件事赖得一乾二净。这样处置,倒也干净;就怕曹世隆的话不合符节。

  怎么样得通知他一声才好!锦儿不断地这样在想。

  * * *

  “没影儿的事!”震二奶奶神态自若地,“一定弄错了。”

  “封条上的花押,可是‘兰记’两个字。”曹震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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