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 上页 下页
一〇七


  马夫人默点头又问:“一共卖了多少银子?”

  “五万七千多。”

  “才这么多!”马夫人失望地,“就加上你的两万,也还不够。”

  震二奶奶应该出主意而未作声,局面便有些发僵的意味了。秋月有个看法,本来不想说;此时为了调和起见,只好开口了。

  “太太,我在想,要补亏空,也不必等凑齐了再补;四老爷折子里不是说,完得一分是一分?而且一下子全数补上,反倒不好;看着像是咱们有钱不肯拿出来,直到年限已到,推不过去了,没奈何只好补上。”秋月转脸又说:“震二奶奶看呢?”

  “我看你这话极通,好歹先缴多少;余下的慢慢想法子。”

  “那也得有个大概的日子。”马夫人想了一下说,“事到如今,不能不拿个准主意了。这样吧,那五万七千银子,提三万置祭田。余下的,加上你凑的,一共四万七千银子,算起来应该是亏空的一半以上了。看该解到那里,尽快去办,一面赶紧写信告诉四老爷,请他自己出奏。这一下,他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是!”震二奶奶说,“反正银子现成,不过太太得关照我们那位二爷,他别打算在这里头动甚么手脚!”

  “他的亏空也得替他想法子,你们到底是夫妇;休戚相关。”

  “太太看是休戚相关;他可恨不得我死,人财两得!”

  马夫人与秋月都是一楞;看中她的私房,也许有此意图,可怎么叫“人财两得”?

  马夫人便问:“甚么人?”

  “太太莫非不明白?他外头有个张五福的老婆!只等我今天一死;明天马上把那个赛观香弄进门。”

  “那有这话!”马夫人觉得她说得太过分,“莫非他眼睛里就没有我。”

  “震二奶奶也是说气话。”秋月这样慰劝着,却又忍不住要出主意,“若是震二奶奶替震二爷的亏空能了掉;太太不妨将震二爷找来,当面给震二奶奶说几句好话。”

  “不要,不要!”震二奶奶摇着手说,“听那几句好话要几万银子,我出不起;就出得起也不能那么阔。”

  话又有些僵住了,秋月只好矜持地微笑着;震二奶奶看马夫人脸色不颐,心生警惕,便向秋月使个眼色,示意她转圜。

  于是秋月说道:“震二奶奶实在是让震二爷气的!既然太太交代,震二奶奶当然不能不管。”

  “就是这话。”震二奶奶乘机说道:“我答应了太太,一定得做到;可是不知道他有多少亏空,万一我管不下来,岂不是对太太失了信?我想请太太先问一问他;现银我只有两万,要凑了补公家的亏空。替他还债,只有拿我的首饰去变掉。能值多少钱,现在也还没有把握。反正我有多少力量,太太一定看得到。”

  “要我问他,不如我先问你;你能替他还多少亏空?”

  “这是说我首饰能值多少?”震二奶奶念念有词地扳动手指,默默计算了好一会才说:“也不过两万银子。”

  “好吧!此刻就把通声找了来,等我问他。”

  等曹震一到,马夫人自然是在堂屋里跟他见面;震二奶奶和秋月都避入隔室,只听马夫人语气沉重地说:“公事、私事都非了不可了!通声,你可再不能胡涂了!”

  “太太怎么这么说?”曹震陪笑答道:“今天不知道看我那儿又错了?”

  “不是说今天,是指你多少年来花惯、用惯;如今可再不能跟从那前样了。”马夫人问:“你到底有多少亏空──”

  “没有多少──”

  “你别抢着辩白,我不是查你的帐,是替你了事,你说实话,到底有多少?”

  曹震也不过两万银子的亏空;但既然有人出头替他了事,乐得多说些,当即答说:“我不该欺太太,三万银子。”

  马夫人心想,只差一万,事情不算难办;便又问道:“公家的亏空呢?”紧接着又加了一句:“这可是有帐的。”意思是警告他,勿报虚帐。

  曹震也想通了,弥补公款亏空,未必能经他的手,虚报亦无用;当即答说:“总在十万左右,要查细帐才知道。”

  “我倒知道,不会超过九万。”马夫人问,“大前年正月里,四老爷上过一个折子,谈亏空的事,你知道不?”

  “知道,是分三年补完。”曹震又说,“也不过那么一句话。”

  “这就是你胡涂了!自己许了皇上的;做不到是甚么罪名?莫非你跟你四叔,都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四叔倒是常提;这三年也完了一点儿。原来的亏空,不止这个数;那时是十二、三万。”

  “照你说,不过完了一个零头。转眼三年期限到了,上头问起来怎么说?”

  曹震无言以答,低着头想,倘或翻出老案来细查;光是这件事,就能革职查办,也许还会抄家。念头转到这里,不由得就一哆嗦。

  “这是一家祸福所关的事,我自己是没有力量;有力量我就都拿出来替公家补上。如今我也没有甚么好说的,只请太太作主。”

  “哼!”马夫人冷笑,“亏你还是个爷儿们,只会说风凉话,慷他人之慨。你媳妇那里有那么多私房;就有,也不是该派要拿出来的。你既然知道一家祸福所关;你就没有力量,也该有句为一家祸福打算的话──不是只为自己打算;是替别人想想。”

  看马夫人大有责备之意,曹震不免惶恐;且颇困惑,迫不得已,只好直说了。

  “求太太明示,我该怎么替一家祸福打算?”

  接着,马夫人一半告诫,一半规劝地要求曹震“改邪归正”。他说织造虽是曹頫顶着名字,但忠厚老实,不长于事务;要曹震多负些责任。能将花在嫖赌吃着上面的工夫,移到公事上面,便是为一家祸福的打算。

  一番话说得曹震辩既不可;自承却又不甘,只是俯首无辞。见此光景,马夫人不由得又叹口气说:“看你这样儿,似乎还不大服气。我话是说得重了点儿,如果你不体谅我的苦心,也只好由你了。”

  “那里,那里!太太的话是‘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心里只有惭愧。现在也不必多说,只请太太看着,我会不会改。”

  有这句话,使得马夫人略感安慰;便即说道:“你平时有一样好处,豁达大度;你媳妇再能干,到底是女流,只有你让她一点儿。如今你倒说一句:是不是搬回去?”

  这使得曹震大感为难;想一想只有闪避之一法,当即说道:“这两天月亮好,鉴心山房的两株桂花,开得正盛。我在那里赏赏月,看看书,清静几日,精神反倒好得多了。”

  “月亮有下去的时候;桂花也快谢了。到那时候怎么样?”

  曹震不料马夫人有此一问;自己为自己的话拘住了,只好答说:“那时候我自然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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