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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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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我是知客;想请你帮我应酬来烧香的太太、小姐们。”无垢又说:“今天的情形,你看到的;如果你不肯帮忙,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了。不知道你肯不肯?” “这也无所谓;谈不到肯不肯。不过,”赛观音低头看一看身上,不免自惭,“我这副样子,也走不到体面人面前去。” “那里会走不到人前去?不过,‘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八分人才,装扮得好变成十二分。你原是十分人才,衣服上头,不必讲究,首饰却少不得;我借两件你戴。” 赛观音自然心动;但也不无困惑?本想问一句出家人看破红尘,何来首饰?转念又觉得不问为妙;一问也许她就不便拿出来了。 须臾止酒进饭;赛观音也找补了一小碗粥。无垢起身说道:“张五嫂你请过来。” 说着,她走向木榻尽头;榻后本是隔出来三尺宽的一道板壁,悬着布帘,原以为是置净桶的所在,不道揭开布帘,还有一道门;门内别有天地。 这间卧室,与寻常闺阁,没有甚么两样,并无木鱼,倒有镜箱;亦无经卷,却有两套绣像的小说;香炉倒是有的,却非“五供”中敞口插线香的香炉,是一具五彩细瓷的三足鼎,上有镂空的盖子。屋子中隐隐还存有檀香的气味。 “原来还有这么一间精致的屋子!”赛观音大为惊异。 “是客房。你要愿意,随时来住。”无垢一面说;一面去开柜门。 这自然是拿首饰出来看;赛观音不便跟过去,便随手取了本小说到手里翻。 她不识字;原意藉此遮眼,装作对无垢在干甚么,并不关心。不想一翻开书页,顿时一颗心“崩冬、崩冬”跳个不住;自觉脸上发烧,直到耳根——入眼的是一幅“妖精打架”的图画;画得非常细致,男的其丑不堪,矮胖,而且还少一只眼睛。女的却是妖娆非凡;还有个侍儿扶枕,自也是寸缕皆无。 赛观音瞟了无垢一眼,看她一双手还在柜子中搜索;便赶紧又翻第二页。一面翻,一面不断偷觑无垢;翻到第五页看无垢在转身了,才急忙将书放回原处。 “张五嫂,你来看,你喜欢那几样?” “喔。”赛观音答应一声,先定定心;然后走了过去,只见桌上翻开一只嵌螺甸的乌木首饰箱,金翠玉器、红绿宝石,看得她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 “这是王道台的三姨太,寄存在我这里的。你随便挑。”无垢又说,“多借用些日子,也不要紧。” “怎么?”赛观音踌躇着说,“给王家三姨太太看见了,不好意思。” “怎么看见?人都到湖北去了。” “原来不在这里。” “跟她们老爷到任上去了。嫡庶不和,王三姨太不放心她的这些东西,特为寄存在我这里的。” 说着,无垢拣出一枚镶一圈红绿宝石的珠戒;先拉过赛观音的手,替她将银顶取了下来,然后套上那枚戒指。 “大小刚刚好,倒像是我自己现打的。”赛观音拉开手,端详着那枚珠戒,得意地说。 “张五嫂,我们跟自己人一样了,我说老实话;首饰要配身分;这个戒指镶得好,东西不算贵重,我说句你别见气的话,正合你戴;别人也不配戴这么漂亮的戒指。” 有了最后一句话,赛观音越发觉无垢可亲可爱,“你说得我太好了。”她说:“你的话不错。戴首饰要配身分,除了这个戒指,我再借一只金镯子,一支金挖耳就行了。” “我看!”无垢将她身子一拉,看她的发髻:“还得一根簪子。” 仍旧是无垢为她挑选,一只绞丝金镯;一支点翠金挖耳;一根红玉簪子。赛观音无不中意,真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不知如何措词。 “你是现在就都戴上,还是包了回去?” “包了回去。”赛观音毫不迟疑地答说。 “我也觉得包回去的好。” 于是无垢收起乌木箱,另取一个长方锡盒,衬好棉絮,将那四样首饰收藏妥当,用方布袱包好,交到赛观音手里。 “我明天甚么时候来?” “自然越早越好。”无垢答说,“趁早风凉,到这里来吃早点好了。” *** 刚刚坐定,老周接踵而至;赛观音说了与季姨娘邂逅的经过,判断震二奶奶这几天绝不会到甘露庵去。又说无垢邀她明日仍旧去随喜;但将与无垢一见如故,已经到了深入堂奥的交情,却瞒住了只字不提。 老周沉吟了好一会说:“看起来孙胡子没有算准。” “怎么?”赛观音问:“那方面也没有消息?” 那方面自然是与震二奶奶在甘露庵幽会的一方;孙胡子判断曹世隆必从甘露庵夹道的侧门进出,派了人在那里守候,结果也是影踪全无。老周现在从赛观音所谈的情形中去推测,必是曹世隆已存戒心,通知了震二奶奶不能再到甘露庵;至少这一阵一定绝踪不至。 “大概都要避避风头。”老周答说,“不过迟早要逮着他们。张五嫂,你照常预备,随时等我的消息。” 交代了这话,老周匆匆走了。赛观音便取出锡盒来,关紧房门,细细欣赏那四件首饰;正在得意忘神之际,听得门外脚步声,即时警觉,是丈夫回来了,这四件首饰若为他所见,十之八九会被他偷了去送到赌场,必得密密妥藏才好。 转念到此,直奔门口,先将屈戍一搭,闩好了门走回来;张五福已在叩门了。 “等一等!”赛观音说,“我在换衣服。” “怎么样?”张五福在门外问:“遇见震二奶奶没有?” “大呼小叫干甚么!”赛观音骂道:“说话做事,从来不用脑子的。” 张五福被骂得不再开口;赛观音怕他在门缝中张望,背着身子挡住首饰,收藏好了,才去开门。 “没有遇见。”赛观音又说:“老周刚来过。” “他说点儿甚么?” “说还会来通知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他他不肯说;问你又说不清楚,到底在玩甚么花样?” “你不必问。有花样玩出来,自有你的好处;玩不成也不少甚么。不过有句话要告诉你,对这件事,你最好装作不知道;别去胡乱打听。”赛观音又说:“还有,我要到那里,你也别管。” 张五福是为妻子降服了的,听完不作声,表示默受。到晚来,张五福抱住赛观音求欢,让她一巴掌打得松了手;说明天还要去烧香,借斋戒为名,将张五福撵了到堂屋里去打地铺。 第二天,赛观音五更时分就起身了,悄悄开了房门,打水来洗脸梳头,换上她唯一的一件绸衫,系上青绢裙子;那四件首饰,除了玉簪以外,其余三件棉裹布包,置入香篮;然后唤醒丈夫,说要出门了。 “这么早就去烧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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