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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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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不敢当。”季姨娘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好两年不见你,仍旧是那样子,一点都不显老。” 彼此谦让了一会,方始并排坐定,赛观音自然要问起“这位姐姐”;季姨娘立刻就像脸上飞了金似地,得意非凡。 “她是我们老太太在世的时节,顶得力的一个人;如今是来帮我,她叫夏云。” “唷!”赛观音顿时肃然起敬,“我听多少人说过,老太太面前春夏秋冬四位姑娘,才貌双全,而且知书识字,差不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及不上。怪道好面熟,是那年老太太生日,远远望见过的。”说着,便去拉夏云的手,啧啧称赞:“好人才!” 夏云矜持地微笑着;然后轻轻挣脱了赛观音的手,取出随带的旱烟袋,装好一袋烟,拿手绢擦了烟嘴,递向季姨娘。 “先让客!” “谢谢,谢谢,我不会。”赛观音赶紧接口,“你老请。” 趁夏云替季姨娘一燃烟的那刻;赛观音的心里在想,只怕是弄错了,说曹府有女眷来烧香,大概就是季姨娘。这话倒不妨问一问。 “今天季姨娘是一个人来的?” “怎么是一个人?”季姨娘手一指,“有夏云陪我。” “不是。我是说,可有别位;像二太太。” “二太太是‘大教’,怎么会来烧观世音的香。” “喔,真的。”赛观音笑道,“我倒忘记了。” 夏云心思灵敏,此时已经想到,赛观音必是顾虑着震二奶奶;怕撞见了不好意思。为了让她宽心,不妨告诉她一句话。 “震二奶奶本也要来烧香的,只为这几天府里格外忙,已经说过了,今年不到甘露庵来烧香;只在自家佛堂里替菩萨多磕几个头。” 一个说,一面注意赛观音的表情;非常奇怪地,预期会有轻松的神色不曾出现,而且脸上有明显的失望。 因此,她便加了几分注意,要听赛观音如何作答;不巧的是季姨娘先抢着开了口。 “我本来也不想来的,敬佛在那里都一样;是这里的知客师无垢师太,说‘震二奶奶不来,你一定要来。曹府上是甘露庵的护法,没有人来,面子上不好看。’却不过情,我才来了。”季姨娘笑道:“谁知遇见你,总算没有白来。” “我也是!遇见季姨娘,心里不知道怎么欢喜。少爷想必长得挺高了?” “多亏得她。”季姨娘又指夏云:“现在是她;从前是碧文。我总算运气不错,遇见的都是投缘的好帮手。” “这是季姨娘的福气;将来还有享少爷的福呢!”赛观音忽然感慨地说,“别样都是假的;只有儿女是真的。” 她是因为自己不曾生育而兴感;季姨娘却误会了,以为她在说震二奶奶,“是啊!你看我们这个,”她伸两指示意,“如今神气老来苦!夫妇不和,又无子息,做人还有甚么意思?” 赛观音正要打听震二奶奶,难得季姨娘自己提起,便因话问话:“照说,她应该来烧香;甘露庵的送子观音灵验,大家都知道的。” “谁知道呢!”季姨娘说,“反正她诸事方便,想到要来就来;不比我们出一趟门,先要通知外头,派轿夫、派跟的人,麻烦多多。” 听这一说,赛观音的眼睛又发亮了;两相对照,夏云看在眼中,立即在心里浮起一个印象:赛观音似乎希望震二奶奶到甘露庵来。 这样想着,便有意导引赛观音跟季姨娘去谈震二奶奶;不巧的是无垢来请吃斋,打断了话题。 看无垢说话时,只是在看赛观音;季姨娘便热心地说:“无垢师太,你们只怕还不认识?” “正是!这位施主好像头一回来。” “是的。”赛观音平静地答说:“头一回。” “她的当家,原来是我们织造衙门的人;姓张,行五。这个张五嫂有个外号——”季姨娘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赛观音脸一红说:“是那些油头光棍浑叫,叫出来的名儿。” 无垢原就在注意了;看她肤白如雪,长隆脸、宽额头,加上一双俊俏的风流眼,虽然年纪大些,却正合中年人的意,不由得想起总督衙门的赵师爷。 如今看季姨娘的神情,她自己的话,已能想象得到她是个招蜂引蝶的人物;因而对她的那个外号,更感兴趣。 “说说不妨。”她笑着对季姨娘说,“有话不说,肚肠根会痒。” 看赛观音并无坚决阻止的表示,凡事藏不住的季姨娘自然就说了。 “说起来,明天倒像也是她的生日;张五嫂是有名的‘赛观音’。” “罪过,罪过!”赛观音赶紧朝上合十敬礼。 “也怪不得有这个外号。”无垢很认真地点点头,“先请用斋,回头我再来。”说着,去招待其他香客。 赛观音目送无垢的后影,心里也在想,看她唇红齿白,一件蓝绸僧袍中,似乎还有香气,可知绝不是安分的人。说不定她本人跟曹世隆便有“交情”。 “走吧!”季姨娘又回头对夏云说:“在这里大家都是敬佛,没有甚么上下大小,你也坐在一起吃好了。” “不!”夏云摇着头轻轻地说,“我在别处坐。” 结果还是分成两处坐。斋罢喝茶,香客正陆陆续续地散去,季姨娘便也打算要作归计了。 “提轿吧!”季姨娘对夏云说了这一句;转脸对赛观音问:“张五嫂,你几时来看我?” 赛观音踌躇未答;无垢却赶了来了,看夏云匆匆往外而去,季姨娘站着跟赛观音说话,便知是怎么回事?当即拦阻。 “还早,还早;忙甚么?” “不早了!”季姨娘说,“明天正日,你们有得忙,别打搅了吧。” “那么,明天呢?季姨娘,你还得请过来。” “怎么明天还要来?” “自然!正日少不得你这位护法的正主儿。” 在曹家,从来也没有人拿季姨娘当过“正主儿”:所以听得这三个字,她真有受宠若惊之感,一迭连声地说:“我明天来,我明天来。” “一定要来,还要早来。”无垢忽然想起,“季姨娘,你请等一等,我有东西请你带回去。” 说着,匆匆而去;须臾复至,带来极精致的一个竹丝细篮,里面是几样水果;特别声明是菩萨面前撤下来的供物,请季姨娘带回去给棠官吃,保佑他无灾无难,聪明智慧。 物轻意重,季姨娘欣然收受,作别上轿;赛观音也要告辞,却为无垢硬拉住了。 “说来是缘分,张五嫂,我一见了你,心里就欢喜,你不要走,等我忙完了,好好谈谈。”无垢又说,“不必等多少时候。”又问:“你倦不倦?或者到我屋子里息一息,打个中觉亦不妨;挺清静的。” 赛观音心想,尼姑的卧室,不知是怎么样子?一时动了好奇心,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于是无垢唤来十四五岁,尚未祝发的一个小尼姑,关照她带“张施主”到她卧室去休息。赛观音到了那里一看,木榻竹椅、一尘不染;窗外一株老槐,长得极茂密的枝叶,绿油油一片,入眼清凉,顿觉宿汗一收,舒适异常。 “倒真是清静!”赛观音问道:“小师太,你法名叫甚么?” “我叫敬明。” “多谢你,给我一杯茶喝。”赛观音又说:“最好是凉茶。” “有、有。”敬明答说,“我马上送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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