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 上页 下页
四八


  “总有五六万银子。”

  马夫人点点头,完全懂她的意思;脸色凝重地想了一会说:“他如果要在这上头打主意,怎么对得起老太太?”

  “也不是说他会在这上头打主意;是怕他一起赌的那班朋友,拖人下水,越陷越深。”

  “原来是赌输了的!”马夫人问,“倒是些甚么人在一起赌啊?”

  “那就不知道了。”

  “等我来问震二奶奶。”马夫人紧接着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是!”秋月又说,“只怕震二奶奶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会去打听。”马夫人又说,“反正这件事,我着落在她身上。”

  秋月还有话说,马夫人却按住她的手,使劲揿了两下,表示一切都在不言中。看样子,她确也是完全了解了;秋月顿觉双肩一轻,身子都挺得直了。

  “我不留你了!”马夫人说,“明天中午‘摆供’,我当着老太太的‘面’,把这件事说清楚。”

  所谓“摆供”,便是在曹老太太灵前上祭──午晚两次,供的还是曹老太太生前喜爱的食物,一如她生前的习惯,凡是经常在萱荣堂伴食的人,这时都忘不了抽工夫到灵前来磕头;芹官是每次必到的,春雨亦常伴着来。“摆供”来磕头,是她个人对曹老太太的一份心意,谁都不能说一句:她老跟着芹官来干嘛?

  因此,在马夫人的“把这件事说清楚”,是指曹震夫妇而言;但在秋月却又别有会心,觉得这件事能在春雨面前说清楚,消释了彼此的误会,更是一件好事。

  * * *

  上祭以男子为主,每次不是曹震便是芹官上香,然后才让马夫人行礼;这天中午“摆供”,等曹震点燃了三枝香,马夫人突然说道:“把香给我!”

  这一说,无不觉得意外,也无不感到好奇;曹震将三枝点燃的香递到马夫人手里,往旁边一站,芹官亦肃立在他下首,兄弟俩对看了一眼,随即便转过脸去,注视着马夫人。

  但见她拈香上手,高举齐额;俛首默祷,嘴唇翕动,祷词极长;而且几次举香过顶,彷佛是有所乞求的神情。

  等她静止下来,侧脸旁视,曹震不知她是何用意;芹官却明白,赶紧推一推曹震说:“上香!”

  于是曹震上前接过了香,插在香炉之中;仍旧请马夫人先磕头,以次行完了礼;最后是秋月跟春雨,在季姨娘之后磕了头。

  这时马夫人已在灵前唯一所设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面色严肃地喊一声:“芹官!”

  听声音便觉异乎寻常,除了秋月以外,不由得都换了一副警觉的神情;芹官应一声:“娘!”疾趋两步走到母亲身边待命。

  “你四叔的信,你先看一看。”

  芹官双手接过信来,细细看完,不知道母亲有何话说?只把信折好套入信封,仍旧还给马夫人。

  “你看清楚了?”

  “是!”

  “姑太太的意思,你怎么样?”

  “娘是指祭田这回事?”

  “是啊!你乐意不乐意这么办?”

  “乐意,乐意!”芹官毫不迟疑地答说:他还怕马夫人不信他的本心,便又说道:“我听说老太太有东西给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提过;娘不信可以问春雨。老太太特为留下来赏我的东西,我不能看得毫不在乎,那不是不识好歹!不过,娘也知道我的,身外之物,我一向看得很轻的;如今老太太的东西,还是用在老太太身上,再好不过。”

  “说用在老太太身上,也不过这么一句话而已!名为祭田;祭祀上坟,毕竟用得有限。再说,没有祭田,莫非就供也不摆,坟也不上了?当然不是这话。”马夫人略停一下又说:“置祭田是为了替子孙留退步。老太太的余荫、姑太太的远见,难得你倒也不存私心;这是一件好事!咱们总要尽力办得圆满,才对得起老太太;也不负姑太太的一番苦心。”她看着曹震夫妇问:“你们说呢?”

  “太太都打算到了,我们还能说甚么?”震二奶奶陪笑答道:“如今就请太太吩咐该怎么办就是了。”

  “自然是按姑太太的意思办。祭田能置多少就置多少;绝不能有一个钱挪用到别处。”

  马夫人将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重;季姨娘不由得就看了曹震一眼。

  “至于祭田,自然宜置在靠近老太爷、老太太坟上的地方;不过,也不必拘泥,总要水旱不荒的良田,收租又方便的地段才好。”马夫人又说:“如今不妨就看起来;看完几处,等四老爷回来再写纸。”

  此言一出,季姨娘顿时像长高了几寸,头也昂了,腰也直了。这种神情连同刚才她看曹震的那一眼,都落在震二奶奶眼中,心里真是好不舒服。

  “大太还有话交代没有?”震二奶奶问。

  “就是这些话。”马夫人说,“事情将来还是你们夫妇俩办。你有甚么意见,不妨当着老太太灵前说。”

  “我想说的那句话,正就是大胆要驳回太太的;这件事,我跟二爷最好别搀在里头,等四老爷回来再办。因为姑太太总还有别的话交代,只有四老爷最清楚。在四老爷没有到家以前,谁也不必瞎起劲。”

  马夫人忠厚老实,没有听出震二奶奶的话,是预先防堵季姨娘“瞎起劲”;不以为然地答说:“事情不妨先做。”

  见此光景,震二奶奶不便再多说甚么。当下撤供各散;震二奶奶便问芹官:“今天太太吃斋。你呢,是回你自己屋里去吃,还是怎么着?要不然跟你二哥一块儿;他炖了个鹅包翅,一个人也吃不了。”

  “我不想吃翅子,跟太太吃斋吧!”

  “那也好!太太那里有鲥鱼。”震二奶奶又转脸问秋月说:“你不是爱吃鲥鱼?来吧!”

  这是假以词色,好久都不曾有过的事;秋月心知其故,虽不免感慨,却不愿放弃这修好的机会;心里还想将春雨拉在一起,但怕震二奶奶邀她,另有作用。就不敢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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