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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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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说话,一句接一句,密不通风,不容秋月插嘴阻拦;临了请出曹老太太来,孝思不匮,更无法反对。但有句话,她却不能不说。 “等这碗鸭粥到嘴,只怕三更天都过了。” 这句话提醒了芹官,向夏云匆匆说道:“你马上叫人到我那里去说一声儿,我在这里。不然她们会满处找我。”夏云答应着去了:冬雪也去帮着煮鸭粥;秋月便说:“你可以宽坐了!” “不!我还挨着你坐。” “你可别胡来!”秋月眼观鼻、鼻观心地说:“当着老太太在这里。” “老太太也不会拦着我跟你亲近。” 话越说越露骨,秋月心想:只有躲开他之一法。但刚站起身来,就让芹官拉住了。 “你别走!”他说,“我就因为一个人无聊,才特意来看你们的;你们都走了,撇下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地,于心何忍?” 这一说,秋月的心也软了,“你规规矩矩坐着,别说那些疯疯癫癫的话,我就不走。”她又建议:“要不你去看我的稿子。” “不!我拿回家细看。” “那就好好儿说说话。”秋月问道:“春雨甚么时候回来?” “总得明天下午。” “她不过才回去了一天,你就觉得无聊了;可见你少不得春雨。” “这话我不能不承认。”芹官接下来说:“她大概也知道我少不得她,有时候不免、不免想挟制我。我很担心——”他咽了口唾沫,没有再说下去。 “挟制”的字样,已很严重;又说甚么“担心”,使得秋月更不能释怀,当下问道:“你耽甚么心?” “我是个不受挟制的人;她如果连这点都弄不明白,我担心迟早会跟她闹翻。” “如果是那样,你就对不起老太太了。” “那也不能怪我。” “当然,春雨也要改一改。”秋月问道:“她是怎么挟制你?” 于是芹官便谈起春雨跟锦儿借拜盒的事,只为他无意中一句话,春雨便认为他对她毫不关心;明知他最受不得冷落,偏偏就不理他。这便是“可恶的挟制”。 “后来呢?”秋月问说。 “后来,”芹官略显得意地说,“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理她。” “那不是扯直?你不能为这些小事,生春雨的气;除非——,”秋月突然顿住;但终于还是说出来:“除非你讨厌她了!” “我讨厌她甚么?” “那要问你自己。” “我想不出来,只觉得,”芹官皱着眉细细去想他对春雨的感觉;好一会才吃力地说:“好像不如以前那样体贴了。” 秋月一时好奇心起,立即问道:“以前是怎样体贴;现在是怎么样不如以前?” “譬如说晚上,”芹官突然警觉,与春雨共枕缱绻之情,何足为第三者道;而况这第三者是守礼谨严的处子?便笑笑又说:“你不懂!” 床笫之事,在她确是似懂非懂;但芹官所指的是甚么,她岂能不懂?于是本来“思无邪”的秋月,突然之间,心猿意马,想到了她不敢想,并自认为不该想的种种形像。一面自己羞了自己,一面又害怕芹官会看透她的心境,益发血脉贲张,烧得满脸发红、胸头一股无名的烦躁,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好热!”她这样自语似地说;迫不及待地一仰脖子,解开领钮,使劲将衣领往两旁扯开。 这一扯,让芹官眼前一亮;秋月颈项上挂着一条黄澄澄的金链子——当然是用来系兜肚的。 “你倒阔气!”芹官信口说道:“据我所知,系胸衣使金链子的,你是第二个。” 听得这一说,秋月才知道自己失态了,急忙将领口掩拢,“这是老太太的恩典。老太太说,你不爱戴首饰,给你你也不要,不太委屈了自己?这样吧,给你一条只有你自己瞧得见的金链子。本来穿孝不应该使金的,我想一则是老太太赏的,二则也没有人瞧见。不想,”她用好笑的笑容来掩饰羞窘,“居然让你瞧见了。” “那是眼福不浅。”芹官笑道,“让我细瞧一瞧行不行?” “不行!”秋月的心境比较平静,一面扣钮子;一面问道:“说我是第二个;还有一个是谁?” “你倒猜一猜!” “是——,”秋月偏着头思索;很快地起想一个人,“必是震二奶奶。” “对了!” “这我都不知道;你倒知道!是听谁说的?” 芹官是看到的,有一回也是夏天,无意中窥见震二奶奶在换衣服;金链子系着一个猩红绣花绸子的兜肚。不过,秋月老实,只当他是听人所说,自然就不必说破实情;随口答说:“听春雨说的。” “那就是了。除非震二奶奶,再没有别人配使。”话一出口,秋月发觉大有语病;急忙又加了一句:“我也不配;只是老太太格外宠我而已。你可别跟人去说。” “甚么事别跟人去说。”门外突然应声,随即出现了夏云;她也只是信口接了一句,并不想细问,只说:“粥差不多了。还凑付了四个碟子,勉强像个吃消夜的样子。请吧!” 秋月心怨夏云不懂事;这一来,芹官就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回去了?正想开口,只见芹官欣然起身,“好极了!”他说,“闷了一下午,到底找着乐子了。” 到得起坐间一看,不知道夏云那里去弄来的熏鱼、茶腿、椒盐杏仁、虾米拌芹菜四个碟子,绿白黄红,四色俱备,逗人食欲。 “这可得来点儿酒了!”芹官拈了两粒杏仁,抛入口中;咀嚼得好香似地。 “酒?”夏云答说:“那可难了!” “你忘了吗?”冬雪立即提醒她说,“那天不找出来一坛荔枝酒?” “对了,对了!”夏云很高兴地,“我倒忘了。” 于是冬雪去捧来一个青花瓷坛,封口系着红布;坛子上另有一条红纸,写着“百粤荔枝酒”五字,纸墨黝旧,看去藏之多年了。 “我都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坛酒。”秋月说道:“也不知道坏了没有?” “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芹官亲自动手,解开绳子,掀去红布,坛口另外用数层油纸封住,依旧完好,便有把握可以确定酒不会坏。 果然,用锡制的酒提子,汲起来一看,其色微黄,毫无渣滓。尝一口,又甜又香,却不大有酒味。 “淡得很!”芹官说道:“大家都能喝。来、来,坐下。” 看他兴高采烈,秋月实在不忍多说甚么;听凭夏云去取了一套素瓷套杯,按各人酒量,将最大的一个给了芹官;其次给冬雪;又次给秋月;自己用了最小的一个。 “坐吧!”芹官对秋月说,“这回你不会嫌挤着你了;各霸一方。” 秋月笑一笑,在芹官对面坐了下来;夏云跟冬雪相对,一个在芹官下首,一个在芹官上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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