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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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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丫头嗫嚅着说:“有一点。” “不管你一点、两点;你要害怕就别送我了。” “不!二奶奶知道了,会拿鸡毛掸子抽我。” “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芹官又说,“你不想想,这会儿有我在,不要紧;回头你一个人怎么回去?我又得叫人送你;把你送到了,我的人又怎么回来?所以得两个人送你一个。那有多麻烦!倒不如你就送我到这儿,那里打个转再回去,就说把我送到了。二奶奶如果问起来,我替你圆谎。” 那小丫头也知道,芹官对下人最体贴不过,他答应了不告诉二奶奶,一定会做到;当即笑嘻嘻地将灯笼交到芹官手里,蹲身请了个安。 芹官又说,“万一问起来,你的灯笼给那里去了;你怎么说?” “是!不过——” “你别管我,我走熟了的;绝不会摔着。” 如此细心体恤,那小丫头真有感激涕零之慨;口中只是道谢,却举着灯笼不动身。 “你怎么不走?” “我还可以照你一段路。” 这话不错,芹官不肯露马脚,便往前走去到转弯之处站住;看墙上的光影暗下来,才悄悄改道;往荣萱堂而去。 垂花门已关了。芹官不免扫兴,正踌躇着不知是叩门还是折回时,突然想起,萱荣堂另有一道为了夜间丫头出入,不宜惊动老太太而特辟的小门,但须通过仆妇的下房,芹官从没有走过。此时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闯了。 于是再往里走,弄堂尽头,有一道木屏风,转过屏风便是下房,四五个老婆子围了一桌在斗牌,一见是芹官,无不吃惊。 “你们玩你们的!”芹官先抢在前面,装作很从容地说:“我找秋月有点事;前面的门关了,只好走那道便门。” “便门不知道从里面闩上了没有?”有个老婆子说:“我陪芹官去。” 芹官本想阻止,继而转念,倒不如让老婆子大大方方地叫门;秋月总不会拒而不纳,当即点点头说:“好!” 这时自告奋勇的人,又加了一个,一前一后,两盏“手照”,领着芹官从极狭的一条走廊上,走到便门前面,推一推果然锁上了。 “叫门!”芹官吩咐,“一进去,就是秋月后窗,声音不必太大;她听得见。” 前面的那个老婆子便用平常说话的声音喊道:“秋月姑娘,开开门。” “芹官来看秋月姑娘。” “喔!” 答应是答应着,却并未开门;又过了一会,听得里面拔开门闩,呀然而启,是秋月来开的门,旁边有小丫头拿灯照着。 “你怎么这时候跑了来?”秋月诧异地问。 “我来拿你的诗稿。”芹官振振有词地说。 “好吧!我给你。”秋月又向两个老婆子道劳,“辛苦你们了。不进来坐一坐?” “不打搅了。姑娘请进去吧!” 这时夏云,冬雪亦已闻声而集;她们跟芹官原都是玩笑惯的,但从曹老太太去世以后,芹官除了每天上供到灵前来磕头以外,平时绝少机会到萱荣堂,彼此疏远已久,平添了三分客气,等芹官到得秋月屋里坐定,冬雪沏了杯茶来,还说一句:“请用茶!” “拿我当客人了!”芹官笑道:“若是这样,以后我就不好意思多来了。” “芹官这话才客气得过分!”夏云说道:“你是主子,我们是丫头,爱到那里到那里;说不上不好意思。” “甚么主子,丫头的!从来也没有听你们说过这话,真是生分了。”芹官又问,“你们成天倒是干点儿甚么啊?” 听得这话,夏云与冬雪相视而笑,“这可把我们问住了!”夏云答说,“说忙不忙,说闲还真不闲;每天就有那么多事!” “倒是些甚么事呢?” “就是自己都不知道是甚么事。” “你这话说得真叫莫测高深!”芹官笑道,“不过我倒懂了一句话,大概你这就叫‘无事忙!’” “一点不错!”冬雪接口说道:“譬如,刚才听说你来了,心里就急得很;忙着要来见你。如今见了面,一聊聊上半天,回头想起来还有件事没有做,可是眼睛发酸,想睡了。这不是‘无事忙。’” “能‘无事忙’也是福气。像我,今天无聊了一下午;这会儿跟你们谈谈,心里就舒坦得多了。” 夏云与冬雪又相视而笑;秋月看他们说够了,方始开口问说:“你这会儿是从那儿来?” “从,从双芝仙馆来。” “一个人摸黑就来了?也不带个人!摔着了怎么办?” 听得是责备的口吻,芹官便笑而不答。 夏云比较机警,怕秋月数落芹官,有人在场,他脸上会挂不住;便起身说道:“给老太太烧的银锭快完了,折锡箔去吧!” 冬雪会意,附和着说:“对了!趁早折好了它。芹官,可不陪你了。” “请便、请便!” 等她们俩一走,秋月随即便开抽斗,取出一本诗稿说道:“趁春雨不在家,你把这本稿子拿回去看吧!明儿来还我。” “明儿恐怕看不完,最快也得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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