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 上页 下页
二二


  打定主意,谢了驿丞,仍回客栈;为了要等府尹卫门送上谕抄件来,只得坐等;等到近午时分,才有个十六岁候小伙子送信来。

  这个小伙子是门上的儿子,“我父亲本来要亲自给李爷送来的。”他说,“因为将军快咽气了,府里大人已赶了去送终;怕临时有事,不敢走开。特为派我来给李爷请安道喜。”

  话是教好了来的,用“道喜”二字,便是讨赏之意;李鼎早就预备好了的,仍旧是四两一个红包,一面道谢,一面手付赏封。

  “八舅,”他将信封撕开,取抄件递了过去,“你看。”

  韩应魁接来看不到两行,突然抬头说道:“你快写信!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八舅,你说甚么机会?”

  “将军督抚出缺,照例用五百里加紧出奏;噶将军的病缠绵已久,前两天就已垂危,此刻府尹都赶去了,必已不救。回来办奏折拜发,明天到锦州、后天就到绥中了。”

  李鼎大喜,立即坐了下来;提笔铺纸,却以心思甚乱,只写“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九字,便不知如何往下写?拈毫沉吟,心越急思路越艰涩;以致额上都见了汗。

  就这时听得炮响;韩应魁向窗外望了一下,大声说道:“这不是午炮。府尹鸣炮拜折,驿差快出城了。”他探头一看,信上还只得九个字,不由得苦笑了。

  还是一直在一旁伺候的长贵有主意:“韩老爷、李老爷,我先回驿站让驿差等一等;请李老爷也信写快一点儿。反正报个喜,把抄件送到最要紧;别的话都可以慢一步。”

  “言之有理!你先去,我们随后就来。”韩应魁转脸又对李鼎说,“五百里加紧的驿差,换马不换人,私带信函是犯法的。驿丞、驿差的两个红包,不能少送。你去备银子,信我替你代笔。”

  “是、是!八舅,你看应该送多少?”

  “驿丞二十两;驿差十两。”

  等红包备好,信亦写就;李鼎匆匆过目,连连称谢,请柜房中派了一名伙计,赶到驿站,只见驿丞与长贵都站着在张望,看到李鼎下车,一起迎了上来。

  “有劳久等,谢谢、谢谢!”李鼎向驿丞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请,请!”驿丞伸身肃客,引入他的“签押房”。

  “些须谢礼,不成敬意。”李鼎先将大的那个红包递了过去。

  “不,不!”驿丞双手往外一挡,作出峻拒的神态,“决无此理。”

  这种情形,李鼎从小就看惯了的;只将红包放在桌上说道:“老兄不肯赏脸,我倒不好开口了。”

  “言重,言重!”驿丞的表情,一发而为惶恐,“不说要带信吗?”

  “是的!”李鼎又将小的一个红包放在桌上,“这十两银子,拜托老兄转给跑差的弟兄。”

  “好!我叫他来,当面交代。信呢?”

  等李鼎将信取了出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桌上红包已只剩下小的一个。驿丞随即大声呼喝;将一名驿卒叫了进来。

  “陈二,这是李老爷的十两银子;回头我就叫人给你老婆送去。你先谢了赏;李老爷有话交代你。”

  于是陈二打了个扦谢了赏;李鼎便说:“有封信,烦你交到绥中驿站;最好再说一声,请他们马上送给金大老爷。”

  这时驿丞已看清楚,信是请绥中金知县送交布里奇,再转到李家;看在那个大红包分上,自告奋勇的说:“转一道手就慢了!陈二,你跟绥中驿的胡老爷说,是我的好朋友;请他马上派人送给这位布里奇布老爷,不必由金大老爷转了。”

  “是!”陈二接了信,解开行装一个纽子,贴肉藏好。

  “你可别忘记了!”

  “不会,不会。”

  陈二一走,李鼎亦即告辞;由长贵陪着回到客栈,请韩应魁指点了途程先后,连着拜了两天客。到第三天,韩应魁已替他作了安排“由盛京兵部衙门派人护送;骑着布里奇的那匹快马,直奔归途。”

  * * *

  “真是想不到的事!”李煦又伤心,又欢喜说:“居然能活着进关。你把奉天的情形,跟我说一说。”

  于是李鼎从跟韩应魁相见说起,一直谈到经过绥中驿站,知道信已送到,方始放心;接着又说:“韩八舅特交代,谢恩除了绥中县层层代奏以外;还要请本旗都统代奏。”

  “我知道。这些我都跟你布二叔办妥了。如今倒是有件事为难;得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李煦问说。“你是跟着我回去呢;还是送了查家到乌拉打牲?”

  “我自然跟着爹爹回去。”

  林煦失笑了,“我这话问得多余。”他说,“眼前为难得是,查家怎么办?就不是一家人,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

  李鼎默然。一路马上灯下,这个难题不知想过多少遍了;每次是以最好能够分身这么一个幻想,作为结束。

  “我的意思,你该送了他们去;到了那里,有缙之在,多少总有照应。你再看情形回来。这怕是唯一的办法。”

  “爹呢?爹也不能没有人──”

  “我想过,暂时没有人也不要紧。”李煦又说:“我跟你布二叔磋磨过,这回把我交给庄亲王差遣,大概是派我到易州梁各庄去。皇上的万年吉地,选在那里;大工由庄亲王总办,大概会派我到那里监工。”

  “这一说,更少不得人!那是多辛苦的差使,能没有个人给爹跑腿?”

  “我可以找别人;不一定非你不可。”

  “可是别人会问,说我怎么不在爹身边可怎么跟人解释?”

  “这有甚么不好解释?”李煦昂然说道:“我会跟人说,是我叫你送查家的孤儿寡妇到乌拉去了。这是义举,不是甚么不光彩的事。”

  “爹如果要这么说,就更不好了。因为──”

  因为韩应魁曾有忠告,必须疏远查家;而这桩“义举”所透露的信息是:李、查两家决非泛泛之交。倘或刚刚脱罪,而又因此获罪,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听得这番话,李煦很考虑了一会;但终于还是维持原来的决定。如果有人问起,李鼎何以未侍父代劳?他有个很冠冕堂皇的解释:由于感激皇恩,特地命独子留在关外,效力边疆。不过,这是心里的话,不必告诉李鼎。

  “送是非送不可的;你八舅的话,可也不能不听。反正我心里有数就是。”李煦起身说道:“咱们到后面去;把这件事告诉你姑姑,好让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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