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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阁网 > 高阳 > 延陵剑 | 上页 下页


  “无非抓个把柄在手里。”

  李绅明白了。玉牒便是皇室的家谱,那位皇子原名甚么,何时改名,原因何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皇帝原名胤祯,夺了原该属于恂郡王的皇位,还夺了恂郡王原来的名字胤禛,在玉牒上可以看得很明白。

  “这也就不可思议了!”李绅又说,“就算抓住了把柄,又能如何?到那里去告皇上的状?我想,隆公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照你这么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白希停了一下说:“咱们还是照咱们该守的本分办。不必巴结,可也不必落井下石。最要紧的是,少跟他谈这些事。”

  “是!”

  李绅照白希的指示,按一个公爵应该受到的礼遇,预备行馆和车马。

  到得“滚单”传来,隆科多将要渡江到达宁古塔时,白希集合僚属,预备出东门到江边迎接。李绅因为是幕友而非有职衔的命官,自然不在其列;那知白希派人来请了他去,要他亦参加。

  “本来你可以不必去给他磕这一个头;不过,缙之,你知道的,我要保你当第一任的泰宁知县,见一见他也好。”白希紧接着说,“到陛见时,皇上一定要问他一路的风土人情;宁古塔设县的事一定会提到,你说是不是?”

  “是的。”

  “既然如此,隆公当然先要问个仔细;你跟他好好谈一谈。让他知道你的才具;我再托他经过吉林,跟都统提一提你的事;到了京里,在吏部关照一句,这一来,你不就十拿九稳了吗?”

  “多谢副都统垂爱,实在感激之至。不过,我有下情奉禀——”

  “言重,言重!”白希抢着打断,“你请说吧!”

  “副都统知道的。”李绅低声说道:“我曾在恂郡王门下行走——”

  “这没有关系。”白希又夺他的话头,“在这里绝少有人知道你的过去;隆公面前,我不说破就是。”

  “不!见了面自然认识。”李绅将凳子移近主人,声音放得更低了,“隆公本来是废太子的人;后来跟八阿哥走得很近;恂郡王跟八阿哥最好,所以跟隆公也很熟,又是舅舅,在西边有甚么话不便行诸奏牍的,都写信请隆公找机会面奏先帝。有时甚至只是口信;我就专程为替恂郡王捎口信,见过隆公两次。今日之下,如果相见,其情难堪的不是我,是隆公。倘或因此而怨副都统多事;我又于心何安?”

  “啊,啊!”白希完全谅解了,“既然如此,供应之事,我另外派人料理;你索性在家歇两天吧!”

  “是!”李绅如释重负,“副都统体谅我。”

  ***

  在家一歇歇了三天;李绅觉得过意不去,心里寻思,还是上衙门吧!反正行迹小心些,避开隆科多就是。

  那知就在这天下午,白希突然派了他的表弟佐领成福来看李绅,悄悄说道:“副都统让我来送个信,隆公要来看你。”

  李绅大为骇异,“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隆公为甚么纡尊降贵?”

  “那就不知道了。”成福答说:“只听说中午喝酒,隆公问起设县的事谁在规画?副都统告诉他,是位姓李的朋友;于是——”

  于是隆科多问“姓李的”是何许人?白希不敢提李绅的名字;只说是正白旗包衣。不道隆科多当过那一旗的都统;又久在御前行走,对内务府的情形,极其熟悉。当时问出一句话来,竟让白希无以为答。

  “内务的包衣,又是正白旗,那里不好当差,跑到这个充军的地方来干甚么?”

  “原是好朋友,”白希嗫嚅着说:“特为邀来帮忙的。”

  “喔,”隆科多问道:“原籍那里?”

  “江南。”

  白希不知道李绅原籍何处;只为李绅有江南口音,慌张之余,口不择言,正在失悔时,为隆科多抓住了漏洞。

  “这可新鲜了!”隆科多咧嘴一笑,“原籍江南的包衣,可是第一回听说。”

  清朝太祖起兵,在明朝万历年间;八旗初起,每每破“边墙”而入,长驱南下,大致由直隶到山东为止,掳掠的汉人,便成了“包衣”;既然从未越长江而南,又何来江南的包衣?这不是奇谈!

  “我想起来了!”正当白希张口结舌时,隆科多又说,“大概是织造李家的子侄。你说,叫甚么名字?”

  这一来白希不敢不说实话:“单名一个绅字。”

  隆科多倏然抬眼,“那个绅?”他问,“缙绅的绅?”

  “是。他的号就叫缙之。”

  “是他!”隆科多的表情很复杂,既似他乡遇故的惊喜;又似冤家路狭的忧虑,闭着嘴唇想了一会才问:“他住得远不远?”

  “不远。”

  “我要去看看他。”

  “是。我叫人预备——”

  “不!不必费事;回头你只派个靠得住的人领路就是了。”

  因此,白希派成福先来通知。交代已毕,成福连坐都不坐,随即辞去;因为隆科多果然要来访李绅,白希决定仍旧派他领路,所以要赶回去待命。

  送客出了门,李绅坐在南炕上发楞,心里有种异样的兴奋和不安;一直盘旋在心里的一个念头是:隆科多缘何下顾?

  “二爷,”魏大姊从东间走来问道:“你见不见这位贵人?”

  “怎么不见?”李绅愕然反问。

  “我看你躲开的好!君子明哲保身;这么一位大人物来,不会替你带来甚么好处。”魏大姊停了一下又说:“当然,有些人会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不是那样的人吧?”

  “啊!”李绅大为失悔,“你说得一点不错;刚才我怎么没有想到?不然,当时就可以托成佐领回复挡驾。”

  “现在也还来得及;追上去跟他说。”

  “不行!”李绅摇摇头,“他那匹‘乌云盖雪’是营盘里有名的快马。”

  “那么,你就躲开。回头我来对付。”

  李绅不答;左思右想,总觉得隆科多此来,一定会有几句要紧话说,不听一听可能终身遗憾。

  但对魏大姊却另有理由,“除非事先说明白,临时躲开,变成有意慢客。”他说,“就算我不怕得罪贵人;迁怒到副都统,教我怎么对得起他?”

  魏大姊叹口气,“怪我!”她说,“我当时闯出来插句嘴就好了。”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把我叫进去告诉我。”李绅紧接着又说,“其实,入境从俗;本地向来内眷不避外客,以后有客来,你用不着再躲到里面。”

  魏大姊没有表示,管自己动手收拾屋子——宁古塔的房屋,大小不等,格局是一样的,进门南、西、北三面接绕设炕,每一面长约三丈、阔为六尺;墙厚三尺有余,涂上本地所产的细白瓷土,滑不留手。炕上铺炕芦席;席上铺大红毡条,西、南两面开窗;箱笼被褥都置在西北角,因为南炕是客座,理宜洁净。

  为了接待贵客,魏大姊特为取出平金红缎的桌围,系在炕桌上;又叫小福儿生起一个火盆,坐一壶水在上面,将她辛苦带来,平时舍不得用的一套细瓷茶具也取了出来待客。

  “八个茶杯,只剩下三个了;还好,壶嘴不缺。”魏大姊又埋怨着说,“去年曹家托人带来两斤西测龙井;我说留一点儿待客,你不肯,真正辜负了我这套景德镇的瓷器。”

  一面说,一面从做奶茶用的砖茶上劈下一块,搓散了置入壶中,兑上开水;焖了一会,倒出一杯来递给李绅。

  “怎么样?”她问,“还能喝吗?”

  李绅喝了一口,苦着脸说:“又涩又苦,一点香味都没有。”

  “要香味容易。”魏大姊又问:“要不要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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