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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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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甚么?” “一离开南京,我那班朋友,譬如像阿祥他们,不就无形中断了吗?” 这一点却又与小莲的意愿不合,她之要“争口气”,就是想在南京做个“官太太”给春雨、碧文看。倘在别处就没有意思了。 “我老实跟你说,我是爱朋友的;在南京要让我跟阿祥他们断绝往来,这件事办不到。”梅生又说:“能对不起穷朋友,就能对不起你。你总不肯嫁个没良心的人吧?” 这话使得小莲想起不知在那里见过的两句话:“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心里着实感动;也着实安慰,觉得自己在梅生身上押的这一宝,居然押对了。 “好吧!这一层我们暂且不去提。现在商量商量正事;你不在赌场里混,靠甚么过日子?” “这个我早就有打算了。”梅生将他预备到父执的马具店去帮忙的话,细细说了给小莲听。 小莲自是深感欣慰;随即将携来的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个装奇南香的锡盒子,盒中有好几样首饰,有一扣存折。 “我在曹家所攒的私房,都在这里了。这几件首饰,你看可以变多少钱?” 梅生因为在赌场中,常见有人偷出妻子的首饰来质押,作为赌本,所以这方面的行情相当熟悉。细心估计了一下,认为至少值二百两银子。 “这样一共就有三百五十两银子,做人家也够了。”小莲存将折交给梅生,“钱是存在水西门一家绸缎铺里,明天你去提几十两银子出来,备一份礼去送我舅妈,年初一要来拜年,也要备礼上门。过了年初五,你来求亲,有舅妈作主,事情一定可以成功。” “嗯、嗯,好!”梅生连连点头。 “求亲的时候,你只说备一百两银子的聘礼;不要嫁妆。舅妈会来问我;我自有话说。” 她说一句,梅生应一句;谈到近午时分,小莲叮嘱梅生去买了菜来,洗剥割烹,手段俐落,居然就像做人家的样子了。 上坐的是梅生,俨然一家之主;小莲打横相陪,而且不断替梅生挟菜,真个贤妻的模样,令人未饮先醉了。 吃到一半,有人敲门,声音极大;小莲自然有些紧张,“必是你那班狐群狗党来了。”她说:“快去挡住。”说完,急步躲入卧室。 梅生便去开了门,意想不到的是阿祥;不由得楞住了。 阿祥是来惯的,管自己往里走,留着梅生在后面关门。一进入堂屋,发现桌上两副碗筷,而别无他人,觉得是件怪事。 “你有客!”他回身迎着梅生问:“你的客人呢?” 梅生大感窘迫,支吾着不知何以为答?眼睛却不断望着卧室;阿祥便即笑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钓鱼巷来的相好?为甚么不请出来见见?” 在里间的小莲听得清清楚楚,料知是躲不过去,心一横闪身而出。这一下是阿祥楞住了。 “原来你在这里?” 小莲强自镇静着,不答他的话;只问一句:“你吃了饭没有?” 梅生因为她如此沉着,心也定了下来,接口说道:“就算吃过了,也可以喝杯酒。” “说得是!”小莲掉身走了。 她是去添杯筷,梅生将坐位换个方向,请阿祥上坐;他坐小莲对面,一面替客人斟酒;一面问道:“你怎么有空出来?” 阿祥是受了春雨的嘱托,特为来打听小莲的情形;此时当然还不便造次明说,随口答一句:“替我们那位小爷去买纸,顺路过来看看。” “阿祥,”小莲问道:“你这两天不是感冒?” 这一说,第一个梅生大感不安;不过阿祥脑筋很清楚,自会圆谎,“昨天还躺在床上。”他说:“今天好了。” “刚好要当心,少吹风。” “是,是!少吹风。”阿祥附和着,偷眼去看梅生与小莲的表情,一个惴惴不安,一个若有所思,真猜不出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劳驾!”梅生对小莲说,“能不能替我们换点热汤来?” 阿祥想说句“不必费事”的客气话;但看到梅生的眼色,缩住了口,知道他是故意把她调开,要有话说。 “你想都想不到的。”梅生凑过来低声说道:“小莲要嫁给我了。” “真的?” “当然真的。这样子你还看不出来?” 阿祥当然看得出来,不过无法让自己相信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你如果不相信,我让她自己来说。” “好!”阿祥深深点头,“我要听她亲口说一句,我才会相信。” 于是等小莲换了热汤来,梅生开口问道:“咱们的事,要不要跟阿祥说明白?” 这时的小莲,可无法不害羞了;虽不开口,也跟亲口说了一样,阿祥便举杯向小莲说道:“恭喜,恭喜!我得改口管你叫嫂子了。” 小莲越发羞不自胜,放下饭碗便往里间奔了去;梅生得意地向阿祥一扬眉,彷佛在问:“如何?你相信了吧!” 事情是千真万确,再无可疑的了。但阿祥的感想很奇怪,这件好事原是他鼓励梅生去进行的;而在意外顺利成功的时刻,他却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也有点彷佛替小莲可惜似地。当然,他更渴望着知道心高气傲的小莲,究竟是出于一种甚么想法,居然肯这样地委屈自己? 他很想跟小莲私下谈一谈。这得找机会;心想,小莲总不致于从这天起就住在这里,回头以送她回邵家为名,可以在路上谈。 这样想停当了,便不肯多喝酒;怕小莲当他说醉话,不愿谈正经。梅生那里会知道他的心事,殷殷劝酒,阿祥用手掌盖住杯子,坚持不喝。 正在一个劝、一个辞,相持不下时,小莲又出现了;“你也少喝一点儿。”她对梅生说,“吃完饭,还得上趟街!” 此时的梅生,自是小莲怎么说,他怎么听。当下止酒不饮,吃完了饭;受命上街去买火盆与木炭。临走时说句客气话,说客人再坐一会。阿祥正中下怀,就老实坐在那里了。 “你一定很奇怪。”小莲原是故意遣走梅生,要向阿祥一吐心事,所以自己先开口,“我怎么会这么不要脸,自己找上人家的门来?阿祥,你是不是这么在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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