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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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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吧!”小莲越发困惑,“府里有个老人,我们都叫他何大叔,医道极精,伤风咳嗽的小毛病,找他来药到病除。何用外面去找大夫?” 听到一半,梅生方知弄巧成拙。不过他的机变也极快,急忙说道:“对,对!姓何。我只当是大夫,谁知道就是府里的老管家?” 这一下,总算支吾过去;小莲却仍有些将信将疑。尤其是三多送年货,亦不无疑问。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似乎其中大有文章,小莲的神色变得很凝重了。 话已说得相当露骨,为防邵二顺的老婆识破机关,不宜再往下说;反正彼此的意思都已默喻。梅生欲擒故纵,毫不迟疑地起身告辞。 小莲却很着急,她还有许多话要问梅生,却苦于不便挽留,而且就留住了,当着舅母的面也不能畅所欲言。心想不论如何,梅生这条线索不能就此断掉;当下心一横,决先将梅生维系住了再作道理。 于是她说:“梅生哥,你请等一下,我写张条子谢谢三多,请你再辛苦一趟。” “行!行!”梅生又坐了下来,“你去写吧!我等你。” 这时邵二顺的老婆料理完了那批食物,来跟梅生寒暄;谈不多时,小莲复又回来,明欺她舅母不识字,那张字条折都不折,便递了给梅生。 接来一看,上面写的是:“请你下午再来;看大门右面墙头,如露出一截竹竿,敲门可也。”梅生心头一阵狂喜,但脸上极力保持平静;点点头说:“好的!我明天替你送去。”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邵二顺的老婆还要留他吃午饭,神态且还相当诚恳。梅生自然连连道谢,表示歉意;心里却觉所谋更可乐观。 一过中午,早早来到邵家,看墙头并未露出竹竿;梅生不敢造次,到茶馆里消磨了半个时辰,重新回来,这一次可以敲门了。 来开门的自然是小莲;“我来过一次了。”他说,“邵二婶不在家?” “嗯!”小莲答说,“到亲戚家去了,刚走。” “我猜到你的暗号,一定是这个意思。”他替小莲关上大门,转身又说:“想来一定是有不便让你舅母听见的话问我?” “有一两句话。请里面坐吧!” 到得堂屋里坐了下来,梅生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你这样放一个男人进来,倒不怕街坊见了,在人前背后说你的闲话?” 听得这话,小莲定睛看了看他,方始回答:“人家要说,我也没有办法。反正命中注定犯小人,我也想开了。” “对!一个人总不免有烦恼,全靠自己想得开。你要问我甚么话,快说吧?” “怎么?”小莲问道:“你有事?” “有事也可以暂且丢开;你的事要紧。” “梅生哥,”小莲突然说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把三多接出来,我要问她几句话。” “那恐怕很难。她刚回来过,还只有半天的假——” “我知道。”小莲抢着说,“所以说要跟你商量,就因为不容易。” 梅生就有办法也不愿意说,因为让三多跟小莲一见了面,好些谎话都会拆穿;而况他也实在想不出办法,因而沉吟未答。 “梅生哥,你看编个甚么理由,可以再让她告半天假?” “我想不出。”梅生问道:“你有甚么话,我替你转过去不也一样吗?” 这下是小莲沉吟不答。梅生心里明白,她对他不太信任;费了好些心血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未免不甘。于是激发了他的“赌性”;准备着不欢而散把僵局打开来。 于是他考虑了一会,下定了决心,“小莲姊,”他说,“你是要问三多一句话不是?这句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噢!”小莲是觉得很好笑的神气,“你知道,你倒说给我听听!” “你是要问三多,芹官对你究竟怎么样?是不是这么一句话?” 话犹未毕,小莲已经尽敛笑容,脸上由红转青,青又转白,看上去很可怕。 这一宝押中了,可是也把庄家激怒了;接下来很可能是翻台子,大打出手。梅生鼓一鼓自己的勇气,准备接着。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人家是个香饽饽,多少人护着,容得你去咬一口——” “管你甚么事!”小莲倏地起立,怒容满面:“我不知道你是安着甚么心来的?” “我是为你好!”梅生也站了起来,“趁你舅妈不在家,躲在屋子里去好好儿哭一场,哭湿两个枕头,把芹官的影子从你心里冲掉就舒服了!” 不容他说完,小莲就扑了上来握紧两个拳头,没头没脸地捶了下去;梅生左颊上着了一下,急忙一手护脸,一手护胸。先有些吃惊生气,继而觉得好笑,避都不避,随她乱打。 “也好,你打吧!这也是个叫心里能痛快的法子。” 听得这话,小莲下不了手了。但就这样偃旗歇鼓,自己都觉得尴尬;再想想凭空打人家这么一顿,又算甚么名堂?一时无法下场,索性撒赖似地扑向梅生,把脸埋在他胸前,委委屈屈地哭出声来。 梅生亦想不到有此突变,一时又兴奋、又惊奇,感觉非常复杂。不过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应该安慰小莲。 于是他温柔地伸出手去抚摸小莲的头发;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莲当然已明白了她自己在激情冲击之下,所作出来的不寻常的举动,会替梅生带来了怎么样的感想?同时从他的轻柔的慰抚中,也了解了他所期望于她的反应。意识到此,自是一惊,发现自己在无意之中惹来一个很大的麻烦;但是她并不悔,生来的性情就是如此;觉得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就是在后悔的时候,所以此时很快地升起一个念头:如果错了,就让它错到底! 这一来就甚么都不在乎了;心里也就一下子踏实了。她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用手绢擦一擦眼泪,看梅生胸前湿了一大块,随手就用自己的手绢去擦拭他的衣服。 梅生不免又一次惊异,不明白她何以在这个时候,有如此从容细致的动作;低头看了一下,按住她的手说:“一会儿就干了。袍子的颜色深,也看不出来;不要紧。” “你这袍子是谁替你做的?” “是我自己。”梅生不解地问:“你以为是谁替我做的?” “我以为是你娘替你挑的;这种古板的花样!” “我娘早就去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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