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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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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春雨将各房年下自己做了送来的腊货腌菜点心之类,罐装纸包预备了一大堆,交给阿祥,转给梅生。 梅生看东西很多,不必一次都送去;留下一半,作为第二次进身之阶。同时又想,约定时间在邵家门口见面,小莲不说“请进去坐”,自己不便硬闯;那要几时才得登堂入室,不如一早径自登门拜访为妙。 于是第二天起了个早,到剃头担子上刮脸、梳了辫子,换上一件专为出客用的二蓝摹本缎紫羔皮袍,提着食物,走到邵家附近,先找家茶馆歇脚,等神闲气静了,才去叩邵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邵二顺的老婆,梅生也见过的,便即含笑招呼:“邵二嫂,一向好!” 邵二顺的老婆颇感意外;看到他手中提着篾篓,篓子外面伸出两个腊鸭头,顿时满面堆笑地说:“唷!不是李大爷吗?那阵风把你吹来的。”说着,让开了身子。 “不敢当,邵二婶,你叫我梅生好了。”梅生一面进门,一面提高了声音说:“我表妹托我送点年货来给小莲姊。” 小莲在屋子里听到了,心中一惊;但也一喜,不过随又生疑,三多怎会有年货相送?因而急忙迎了出来,要看个究竟;但见梅生昨日今朝大不同,不但体面,而且潇洒,一时倒忘了说话了。 “小莲,”邵二顺的老婆说:“你看!三多姑娘特来送年货。怪不得你跟她好,实在是有义气的姊妹。” “腊货要挂在风口吹才好。邵二婶,请你给我一支画叉,”梅生仰脸看着檐下,“我把这些东西挂起来。” “不敢当,不敢当!我自己来。请堂屋里坐。”邵二顺的老婆又喊:“小莲,厨房里水刚开,替李大爷沏碗茶来。” 小莲自然照办;心里的疑惑更甚,一面沏茶,一面在想,三多那有钱买年货来做人情,自然是曹府现成的东西;可又怎么能到了一个小丫头手里,莫非来路不明? 这样一想,才知道是收不得的东西;急急又赶了出去,看她舅母已兴兴头头地解开篾篓在检点了。事已如此,只好默不作声地将一碗茶摆在梅生面前,同时示以眼色,告诫他语言留神。 “三多怎么样,还好吧?”小莲问说,“你甚么时候遇见她的?” “昨天在她家,她也正要找我,把东西送来。她说她本要来看你,只为震二奶奶说年底下忙,只准了半天假,来不及了。”梅生又说,“三多告诉我,从你走了,大家都怪想你的!” 小莲心头一喜,自觉有这句话,在舅妈面前就有了面子,便即问说:“倒是那些人啊?” “她跟我说了几个名字;曹府上的姑娘,我也闹不清楚。不过,她说,跟芹官的两个人,也托三多捎信,问你的好。” “喔!”小莲已懂他的暗示了;问一句:“她是说阿祥?” “是的。”梅生扬眉张眼:“阿祥病了。” “病了?”小莲又说:“阿祥你也认识的;你倒不去望望他的病?” “曹府上的门槛高,我跨不进去;只好托三多问问他的病。” 这一下,小莲大致明白了,必是梅生去找阿祥,门上回报他,阿祥病了;于是再找三多,带来了这些东西。只不知她要约阿祥见面的话,不知道梅生跟三多说了没有? 于是她又问:“你光是托三多问问阿祥的病?” 梅生想了一下,也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答说:“就是这一点,没有别话。” 听他语声诚挚,小莲感激之心,油然而生,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我也不耽误你太多的工夫。”说着,从藤制的茶笼中,提出一把瓷茶壶,“新沏的香片,该焖透了。” 于是两人在方桌两头,对面而坐,一面喝茶,一面谈话,梅生总以为她首先要的是他跟阿祥见面的情形,不道她是问三多所送的“年货”。 “我很奇怪,三多怎么会有那些东西?”她指着挂在檐下的风鸡腊鸭说,“这不是市面上的东西;明明是府里的。以三多的身分,还分不到这些东西;她是那里来的呢?” “这我可不知道了。反正总有个来路吧!” 后面的一句话是蛇足;小莲接口说道:“对了,我就是要问她的来路。” 梅生发觉失言了,便加了几分小心,“我实在不知道。”他说,“过一天我替你问她。” “不,不!”小莲急忙摇手,“你不知道就算了,不必去问。她是一番好意,我寻根问底,倒像疑心她的东西来路不明似地。其实,我也是随便说说。” 梅生这才明白她的用意,本想答一句:“你放心,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话到口边,才想起几乎又是失言;因而改口答道:“好的,我不问她。” 这件事不问了,该问甚么呢?小莲先觉得似乎有许多话要问;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沉吟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阿祥是甚么病?” “重伤风。” “那不是甚么大毛病。”小莲问:“服了药没有?” “不知道。”话一出口,梅生才想起答得荒唐,岂有探病而不问人曾否服药之理?为了补救,便又加了一句:“听说请大夫看了。” 这话才真的露了马脚,小莲不解地问道:“你是说请大夫来看?” “是啊!自然是请大夫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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