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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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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是如何?”美娘抬脸说道,“他这等作践我,莫非我就是泥塑木雕的没一点气性?” 刘四妈心想,只为一时气愤难平,事情就好办了,“美娘,你听我说,凡事要推求本意;他是体谅你的心,一意要瞒住你妈妈,所以伪装得活龙活现。如今事情明白了,话也说清楚了,你还存着他的芥蒂,美娘,”她用责备的语气说:“这,我要派你不是!” 美娘无话可答,也不想回答。心里倒在转着念头,对秦朱重还有些疑惑未释,似不妨向刘四妈讨教,但亦终于不曾开出口。 由于她始终沉默,刘四妈也就说不下去了。酒醉饭饱,告辞而去;美娘也随即归寝。王九妈倒是体恤,另舍他处,省得扰她好梦。 谁知这一夜美娘辗转反侧,仍是不能成眠;想起秦朱重的种种好处,不自觉地情思沉迷,忘却身在何地?但突然之间想到那支玉笛,便如惊醒好梦、只剩下一片怅惘;到底他为什么要将那支笛子来送还?想来想去,除却表示他从此不作团圆之想以外,别无可以解释之处。 一而再、再而三地由美好的回忆开始,而以无边的惆怅作结,折磨得她心烦意躁,恨不得能即时找到秦朱重问个明白。这个念头初起时,自觉是可笑的;但第二次再有这个念头,觉得也不妨考虑;及至念头转到第三遍,立刻作了决定,就问一问有何不可?天一亮就进城,再不必犹豫。 到此时心方得静下来,蒙眬入梦,却以有事在心,始终睡不安稳。天明起身,梳洗既罢,向王九妈说道:“多日不曾进城,今日想去逛逛;顺便到姨娘那里坐一坐,也是一番敬意。妈妈可能陪我进城?” 王九妈心想,昨日刘四妈一席深谈,已将她说动了;今日进城,必还是有心事要向刘四妈吐露,她那最后一句话,不过顺口相询,并不愿有人相陪;自己当然也应该知趣才是。 “今日上午有人来定席,又有米行、肉案子来结账,怕整日不得闲。你一个人带着巧儿去逛吧。” 原就是要她这句话。美娘便又回房,薄施脂粉,换了件素雅的衣服,带着巧儿坐轿进城。轿中思量,上午油行生意正忙,到得他店里,只怕说话也不便;而且话不投机,也许大闹一场,就此决裂,这就那一处热闹地方都不合适了。 这个所在,她在想,必得极其清静,就是恶声相向,大吵大闹,亦没有人来问的才好。然而偌大临安,她偏就想不起那里有这么一处地方。 轿子进了钱塘门,陡然想起,当初遭吴八浪子荼毒,狂喊救命,亏得秦朱重闻声来救的那地方;彷佛记得,就在净慈寺前、雷峰塔下,不如重寻旧迹,看他还记得当时的光景否? 定了主意,便关照轿子抬到太平坊巷口;她记得当时是这里一家“裕记”轿行的空轿,送她回家的;不如依旧坐这家的轿子出清波门。 下得轿来,恰恰是裕记轿行门口;对面有一家茶店,喧嚣可厌;茶客都不是什么上等人物,突地发现这么一个艳光照人的少妇,一齐都转脸来看。美娘自不免发窘,深悔失计,转身便走。 “这位小娘子,”有人问道,“不是住在清波门外王九妈家?” 听此一问,美娘便抬头去看,是腰束板带,青布裹腿的一名精壮汉子,也有些面善;心里明白,必是当日送她回家的轿夫。 “你这位大哥倒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不但抬过你,还替一位姓秦的小官带过口信。” “喔!”美娘心想这倒巧,“那位秦小官,见了面,你还认得认不得?” “认得、认得!清清秀秀,一表人才。” “既然如此,我却要烦你带个口信。”美娘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怎么不知道?那位秦小官跟我说过,临安城无人不知的花魁娘子。” “休如此说!”美娘从手巾包中取出一块碎银,一面递了过去,一面说道:“那位秦小官开着一家油行;你去与他说,正午时分,我在净慈寺前、雷峰塔下,原来见过面的地方等他。”接着,她说了油行的地址,却又叮嘱,“这话,你莫与他人去说!” “不会、不会!”那轿夫连连应诺,“小娘子,你自己呢?要两顶轿子,抬了你与这位大姐去?” 美娘想了想说:“多谢你,不必!” 原来为时尚早,轿子一抬到那里,枯坐等人,最气闷不过;美娘决定坐了船去,徜徉自由,扣准了辰光到达,岂不甚妙? 美娘是游惯了湖的,到得埠头,自有相熟的船老大前来招呼;下得船去,摆上瓜果糖食,美娘忽然有了酒兴,取银子命船老大买来一架攒盒,四样精致肴馔,另买一瓶陈酒,唤巧儿莫拘形迹,相对而坐,陪着吃酒。 “巧儿!你看秦小官会不会来?” “自然会来!” 听她说得斩钉截铁,美娘倒要问一问:“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 “秦小官的心好。” 美娘爽然若失,“人心最难测!”她说,“也许昨天心好,今日心就坏了。” “若说秦小官心会坏,世间便再无好人。” “你倒信得他过?”美娘问道,“那末,你倒说,寄放在他那里的,也不过一支毫不碍事的笛子;妈妈又不曾问他要,好端端地去瞎巴结,是何道理?” “这总有道理的,等秦小官一来,就知道了。”巧儿又说:“我们是早点去的好。秦小官听得轿夫的口信,说不定马上就会赶来,也不必累他久等。” 美娘想了一会答说:“也好!就依你一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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