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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惭愧!我还是初次听说。”秦朱重指着杌子说,“酒保,我请你喝一锺;你倒说说这花魁娘子与我听。”

  “实不相瞒,我要招呼买卖,没工夫陪客人。”酒保转脸望了一下,喜孜孜地说,“客人若舍得几角酒请一个人;花魁娘子的全本都在他肚子里。”

  “好,好,你便请过来。”

  酒保去引一个人来,姓张,年可四十,鲜红极大的一个酒糟鼻子;外号就叫“张大鼻”。两下请教姓氏,道声“久仰”,便即举杯相敬;谈起花魁娘子王美娘的身世。

  这王美娘与秦朱重一样,也是汴梁人氏,遭遇相彷,她姓个僻姓莘;生父莘善,开一家粮食铺,兼卖柴炭茶酒,油盐酱醋,家道颇为殷实。美中不足,膝下无儿;他妻子直到四十岁上,才生了女儿,取名瑶琴;老蚌产珠,格外钟爱,自不待言。

  到得两足岁开外,显出这瑶琴大异常儿,面貌清秀非凡,禀性聪明绝顶,父母视如命根子一般,莘善虽是买卖人,却赋性开阔,心想自己这女儿,是天赐奇材;不过玉不琢,不成器,放着偌大家财,何不用来培植瑶琴,造就出一个绝世佳人,岂不也是荣宗耀祖之事。

  因此,从五岁便为瑶琴开蒙,请的是循循善诱的老师;七岁起始又请了琴师画工,来教技艺。瑶琴慧心灵质,而且十分用功,到得十二岁已经会做诗、通声韵、知六法,有了才女的名声。王孙公子,闻名来求亲的,不知凡几?只是莘善不肯轻许;但说:“还小,还小,歇一两年再谈也不迟。”

  那知大局日非,金兵猖獗,莘善夫妇不能不带着女儿、仓皇逃难,中途有一队溃卒冲下来;逃难的百姓,四散奔逃,莘善夫妇不知去向;瑶琴一见失去了父母,中心无主,不由得放声大哭。

  哭一阵、走一阵,沿路寻父觅母;只遇见一个近邻姓卜名乔,便如见了亲人一般,一把拉住问道:“卜大叔,可曾见我爹娘么?”

  这卜乔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见此光景,自然而然地起了个不良的念头,假意失惊地说:“不道你在这里!你爹娘到处在寻你。道是见了你,千万带了你去;要重重谢我。你爹娘是往建康府去了;我送了你去。”

  瑶琴千恩万谢,满心欢喜。卜乔又说,一路上须父女相称;不然只道我收留迷失女子,关卡盘诘,诸多不便。瑶琴不疑有他,随即改了称呼。

  到得建康府——江宁,听说金国四太子金兀朮,正引兵渡江;又闻得康王即位杭州;改名临安。于是又从建康府买舟,经京江、过苏州、转嘉禾、到杭州,卜乔身上已只剩得两把银子了。

  投了一家小客店,卜乔以替瑶琴访寻父母为名,逐日在烟花人家问询;只说父母俩逃难到此,资斧尽绝;万般无奈,只得卖女为生,有个王九妈正想收个养女,只是要“看货还价”;便引了她到客店来看瑶琴。

  这看是偷看。王九妈只在柜房前闲眺;卜乔取四文钱着瑶琴去买两个烧饼,经过柜房;王九妈见了,自然中意。看完先走,等卜乔来议价。

  议定财礼银子五十两,也写了字据;卜乔便说:“九妈,这瑶琴是我亲生女儿,事急卖她,自然不愿。到了你这门户人家,须是慢慢教导,心急不得。”

  “不消嘱咐!”王九妈答说,“我自有服她的手段。我备足了银子在这里等你;字据是写好了的,你把人送来,带了钱就走;以后是我的事。”

  于是卜乔回到客店,对瑶琴说道:“连日寻访,尚无消息,有人说你父母过江到山阴去了。幸好我遇见个至亲王九妈,权且把你寄在他家;我过江到山阴,寻着你父母一起来领你。”

  瑶琴到底只得十二岁,从未涉历江湖,那知人心险恶,欣然应诺,跟着卜乔到了王九妈家,就此住了下来。

  那王九妈听卜乔说过,瑶琴年纪虽小,着实有些本事;略为试得一试,果不其然,心知是棵极大的摇钱树,值得下个大大的本钱,因而将她安置在曲楼深处,叫栽缝来替她做衣服,终日好茶好饭供养;好言好语安慰,倒教瑶琴好生过意不去。

  这样住了半个月,犹不见卜乔回信,思想爹娘,不由得挂落两行清泪。王九妈便问:“是何不顺心?丫头伺候得不周到,是不是?你告诉我,我来责罚她!”

  “不是,不是!”瑶琴急忙分辩,“我是在想,卜大叔怎么一去不回?”

  “那个卜大叔?”

  “便是那天引我到府上的那个卜大叔。”

  “他说是你亲爹,你怎么又叫他卜大叔?”

  “他那里是我的亲爹?他姓卜,我姓莘。”瑶琴气急得脸都红了。

  王九妈是早已看出事有蹊跷,故意不问;这时便也假装吃惊地说:“那有这样的事?”

  乱离之世,像这样的事,何足为奇?瑶琴便把汴梁如何失散了爹娘,遇见卜乔,辗转来到临安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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