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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代已毕,该挑着担子走了;秦朱重却有不舍之意,但也不敢摆在脸上怕人看出来,说他不老实,便将“秦卖油”的好名声都消折了。

  话虽如此,还是借挑担照顾前后为由;回头看了两眼,而终于失望,画楼上帘栊深垂,甚么人都看不见。

  秦朱重心中寻思,这中年妈妈不知是那美人的甚么人;何以那美人又出门送客,莫非倒是瓦子?回头望望,金光耀眼的两扇大门,一带青砖围墙,墙内花木繁盛;明明是贵人达官的别墅,怎说是瓦子?

  不管它!秦朱重又想,我每日到她家卖油,且莫说赚她利息,图个饱看她美人一回,也是前生福分。

  到得第二天一早,挑担到南和纳钱装油,随即出了钱塘门;到得金漆大门外面,却还不敢敲门,楞楞地望了好一回,方见有人出来开门,正是那识得字的丫头。

  “你倒来得早!”

  “是啊!昨日妈妈吩咐,不敢不早来。”

  当下将抽担挑了进去;那中年妇人却纔起来,头尚未梳,看见秦朱重好生欢喜。

  “真是至诚人,不失信。”

  叫丫头取了油瓶来,称了一瓶,五斤有余,公道还价,秦朱重并不争论,便越发讨人欢喜了。

  “这瓶油只够我家两日用,但隔一天你便送来,我也不往别处去买。也不必这么早,只不耽误中饭就好。”

  “是!我必在辰、巳之间送到。”

  当下收了钱挑担出门;转往昭庆寺,片刻之间,两桶油卖完;剩些油脚,还有人要。秦朱重不肯,说总不干净,供不得佛;以此格外受主顾的称赞。

  出了昭庆寺,脚步不由自主地又来到了九曲路上;遥遥望见一顶青绢蒙幔的小轿,后面跟着两个小厮,疾行而来;转眼间轿子已停了下来,定睛看时,正在两扇金漆大门前面。

  秦朱重好生欢喜。心里在想,这轿子不知来接甚人?若是接那美人,岂不是天赐眼福。当下将油担歇下、定睛注视;不一会只见两个丫头,一个捧着猩红衣包,一个拿着湘妃竹钻花的拜匣,都交付与轿夫,放在轿座底下。随后是先前跟轿来的两个小厮,一个抱着蜀锦的琴囊;一个捧着几轴画,手腕上挂一支碧玉萧,都在轿前站定,是待命的模样。

  秦朱重精神一振,道就该美人出现了!一念未毕,出来一条紫色的纤影;可恨小厮正好遮着,看不清她的面庞,但见前面轿杠下倾,紫色纤影,一闪即没;轿杠摆平上肩,吆喝得一声:“起”!霎时间轿子轿夫、丫头小厮,走得无影无踪。

  替他留下的一片怅惘;怅惘之中又隐隐有莫名的兴奋。自己都无法捉摸的凌乱的心情,使得他渐渐地脚步都沉重了;挑着空担勉强走了一段路,发现临湖有一家酒馆,毫不考虑地放下担子,拣个靠里的小座头坐了下来。

  肩上搭块抹布的酒保,端一杯便茶来在他面前放上;一面摆桌子,一面问:“客人是请客,还是独酌?”

  秦朱重难得饮酒;酒量却还不坏,便即答说:“有好的酒拿一角来;要两样时新果子下来,不用荤菜。”

  酒保答应着,端来了一锡旋的远年陈酒,一碟豆腐衣拌春笋,一碟樱桃;替客人斟了酒,转身待走时,却被唤住了。

  “酒保,我倒问你,那边金漆大门内,是甚么人家?”

  “那是齐衙内的花园,如今王九妈住在那里。”

  “……”秦朱重又问:“这王九妈又是甚么人?”

  “是个鸨儿。”

  秦朱重大吃一惊,“这等说,那个上轿的美人,竟是烟花女子?”他问,“酒保,可知道她叫甚么名字?”

  “王九妈家好些粉头,不知客人问的是那一个?”

  “是——”秦朱重不知如何形容,想了想说,“像大家闺秀的那一个,出门好气派,丫头小厮一大堆——”

  “那必是王美娘。”酒保打断他的话说,“有名的花魁娘子,客人您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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