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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谈到游欧的话,汪精卫表示不容第三者干涉。既然中央已经开除他的党籍,他便有充分的自由,爱到那里就到那里,不劳他人关心。

  当然,谷正鼎也跟曾仲鸣谈过好几次;曾仲鸣很坦率地说:“士为知己者死”。对于汪精卫,他唯有无条件服从。不过语气中隐约透露,这一次的与日本人合作,完全是陈璧君的坚持。而汪精卫之唯其命是从,是大家早就知道的;谷正鼎唯有叹口气,黯然而归。

  其时政府已有情报,汪精卫尚未死心,要等到日本方面澄清态度。但继近卫组阁的平沼骐一郎,是有名的国粹主义者,一向倾向德国;他上台的主要工作,便是解决日德意军事同盟的问题。对于“日华事变”以及“近卫声明”,并不太热心;一切听任军部处理。

  军部的阴谋,在汪精卫脱出重庆,发表艳电,便已初步成功。一看汪精卫自陷绝地,上了圈套,正想冷他一冷,以便易于控制;恰好有近卫内阁总辞这个政变,正好藉以为借口,将汪精卫干搁起来。这一搁,搞得汪精卫上不巴天,下不着地,进退失据,痛苦万分。除了紧催影佐祯昭,要求日本政府采取明确积极的措施以外,别无他法。

  影佐听命于军部,当然不可能有甚么个人的主张;只劝汪精卫稍安毋躁。这样度日如年地过了个把月,汪精卫决定派高宗武到日本去作严重的交涉。

  所谓“严重的交涉”,就是要从日本人那里得到一个确实的答复,日、汪合作谋求和平,到底采取甚么方式?

  事实上,日本方面,亦有同样的疑问。因为汪精卫的话很漂亮,他跟影佐祯昭说:他不离开重庆,无法发表公然主张和平的“艳电”。至于“和平运动计划,是准备以国民党员为中心,组织一个和平团体,用言论来指摘重庆抗日理论的错误;宣扬和平是救中国、救东亚的唯一方法。逐步地扩大和平阵营。企图使重庆转变方向。”他这些论调,是否是由衷之言?不得而知。不过汪系的两大将,顾孟余与陈公博,都在香港,陈公博以醇酒妇人寄托内心的苦闷;顾孟余自始不闻不问,但据说暗中坚决反对汪精卫的言论,在香港、重庆还有这样一个传闻:艳电是林柏生与梅思平擅自发表的。顾孟余将林柏生找了去,严词诘质;说到激动之处,出手打了他一个嘴巴。照此看来,汪精卫即会想有进一步的行动,亦必然有所顾忌。

  可是,陈璧君的行踪却很可疑,频频于河内香港之间,表面上彷佛是为了来向陈公博劝驾;骨子里跟周佛海、梅思平接触频繁,而林、梅二人都是热衷于实际行动的。

  介乎行动与非行动之间的高宗武,态度亦很微妙;最初他只是同意影佐祯昭的一个与板垣完全相反的看法,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应该避免演变为“反蒋行动”;到后来慢慢有迹象发现,“高宗武路线”的中心不是汪精卫,想由汪过渡,最后促成由蒋委员长出面来主持和平。

  因为有如此纷起的意见在,日本军部越发觉得等待是比较最聪明的办法;所以高宗武在日本、在香港、在上海,与已正式组成“梅机关”,负责对华中特务活动的影佐祯昭,虽一直在交涉,却始终并无确切的答复。

  其时谷正鼎奉令第二次作河内之行,送去了汪精卫及随行人员的护照;汪精卫表示决定赴欧洲。但陈璧君与周佛海、梅思平所作的活动,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放烟幕”,总之重庆方面所得的情报,日本内阁五相会议,已决定支持汪精卫组织“新中央”,将由兴亚院自掠夺的“盐余”款中,按月发出巨额费用,作为活动费用。

  于是,汪精卫身蹈危机,只要走错一步,便有粉身碎骨之厄——制裁汪精卫的专案小组人员,已经部署停当;如果谷正鼎在三月二十日离去以前,汪精卫有履行他的诺言的诚意表现,自然无事。但汪精卫没有!于是三月二十一日深夜,河内高郎街的血案发生了。事后传说:汪精卫的钱都以曾仲鸣的名义,存入法国银行;被刺以后,他还签好了提款的支票,方始送医,以致失血过多而死。当然此事的真相已无可究诘。

  东京方面,在第二天就接到了河内总领事的详细报告,当天就召开“五相会议”,决定派影佐祯昭将汪精卫转移至“安全地点”。影佐又推荐了一个助手犬养健;他是犬养毅的儿子,也是高宗武的同学。

  于是影佐与犬养租了一艘五千五百吨的货船“北光丸”,带了军医、宪兵军曹等等,都化装为盲人,上了“北光丸”直驶海防。此外,日本外务省派了一名书记官矢野征记由香港转河内,作为影佐与河内总领事的联络官。但就在“北光丸”自日本出海时,重庆的《大公报》,登出一则消息,说日本政府支持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已进入实际行动阶段。

  这个消息是高宗武所泄露的;别人不知道,有个名叫一田的日本人却知道。一田是一名中佐,由陆军省派至香港,化装为卖蚊烟香的商人,专门负责与高宗武联络。关于影佐租北光丸赴海防的情形,已由一田告诉了高宗武;其中有一个很特殊的细节,只有他跟高宗武知道,由这一点,即可以证明消息是由高宗武所泄露的。

  高宗武虽不承认,日本方面已经开始怀疑;及至矢野将赴河内,高宗武劝他不要去;此外,他又托人带了一封信给犬养健,只有一句话:不必与汪精卫会谈。因此,从影佐到达河内开始,日本便对高宗武起了戒心了。

  在河内,影佐一行借住一名盲人家;前面就是日本领事馆。其时外务省已通过同盟通信社的关系,指派他们的“越南特派员”大屋久寿雄,与汪精卫取得联络;所以在影佐于四月十八日到达河内的第二天,就见到了汪精卫;同行的还有犬养及矢野,由周隆庠担任翻译。

  汪精卫告诉影佐,两三天以前,邻屋的三楼搬来一家人家,形踪可疑,好像是重庆派来的人;越南当局对他个人虽无恶意,不过对政治活动采取封锁政策。他如留在河内,很难与上海及香港方面的“同志”取得联络。

  “那么,”影佐问说:“汪先生的意思想到那里?”

  “我几经考虑,认为以上海为宜;此外,则是香港或者广州。但香港的英国官吏监视极严,陈公博、林柏生在那里无法活动。广州虽然是中山先生跟我关系最深切的地方,但已为日军所占领,如果我去广州,中国人以为我的和平运动,是在日军保护之下进行的。至于上海,那里虽为世界最有名的暗杀之地,但毕竟是我们中国的国土,我愿意冒险在上海发表我的和平主张,使全国国民谅解我的爱国诚意。”

  “到了上海,请问汪先生愿意住在甚么地方?”

  “未经日军占领的租界上。”汪精卫答说:“周佛海、梅思平已经到了上海,开始工作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离开越南。”影佐问说:“这件事只有请汪先生自己跟越南当局谈判。”

  “当然。”汪精卫答说:“我正在研究谈判的方式,总以避免刺激越南当局为主。在我想,越南对于我的留在此地,必然感到烦恼;如果一旦我想要离开,他们断无不赞成之理。”

  “再请问汪先生,预备怎么样离开?”影佐自动报告:“敝国政府已准备了一条五千吨的货船,专供汪先生使用。”

  这件事,汪精卫早已知道,他的本意还不想坐日本船,所以立即答说:“谢谢对我的好意,不过我已经租好了一艘法国小船。”

  影佐颇感意外,当即提出警告:“重庆对汪先生已下令通缉,航行途中,需要非常小心。这艘船的吨位有多大?”

  汪精卫也不知道;回头问了问周隆庠,方始笑一笑说:“这条法国船是七百六十吨。”影佐更感诧异;犬养和矢野则是相顾惊愕,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谢谢各位的关心!我也知道坐这样一条小船,非常危险,不过我战后第一次到上海,坐了日本的船去,会使人发生很大的误解。”

  “可是,”影佐再一次强调,“安全问题,必须认真考虑。”

  其实,汪精卫又岂能不考虑他自己的安全;早已想好办法,此时才说:“我预备在海防上船以后,一路航行,请你们的船,跟在后面;万一发生意外,彼此可以用无线电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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