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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当时上海属浙江的势力范围;浙江督军杨善德病故,遗缺由皖系大将淞沪镇守使卢永祥调升;卢永祥的得力部下何丰林,继任淞沪镇守使。俞叶封升缉私营统领便在此时,驻扎苏浙交界密迩松江的嘉兴。

  见此光景,张啸林认为机不可失,借助浙军的势力;特别是俞叶封的地位,“开码头”到上海,与崭露头角的杜月笙合作,打通了何丰林的关系,使得鸦片走私,通行无阻,就此奠定了“三大亨”之一的地位。

  到得北伐以后,“三大亨”渐有分携的趋势。黄金荣急流勇退,由绚烂归于平淡;杜月笙逆取顺守,极力想修成正果;唯有张啸林我行我素,依旧恋溺于“烟、赌”两项行当中打出来的花花世界。但统一全国以后的中央政府,励精图治;“新生活运动”加上严格的“禁烟政策”,粉碎了“有土斯有财”这句别解的成语,张啸林只得在上海租界上“小做做”。当然,杜月笙蒸蒸日上的声誉,在他心里是很不是味道的。

  张啸林之不能脱胎换骨,与他的交游有关;他左右依旧是当年“打天下”的弟兄。早已器官跟了张啸林的俞叶封;他到底做过一任缉私营统领,谈到官场上的一切,比张啸林熟悉得多,因此,当抗战爆发,日军所到之处,土豪缙绅纷纷当了“维持会长”,高车骑马,一呼百诺时,俞叶封便鼓动张啸林,说他命中快要交一步“官运”了。

  因此,在上海沦陷以前,尽管杜月笙苦口气心劝他一起到香港,而张啸林毫不为动。平时日本军阀正在炮制傀儡政权,首先看重的是唐绍仪,结果为军统所制裁,不得已而求其次,找到李鸿章的长孙李国杰,事亦中变。最后拉出段祺瑞的秘书长,安福系的梁鸿志;与清党时立过大功,却以作风不符合革命要求,而被投闲置散的陈群,在南京组织了一个“维新政府”。

  “维新政府”的辖区,号称有“苏浙皖”三省。当时角逐“浙江省长”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孙传芳的旧部周凤歧;一个就是张啸林。当新艳秋去拜客时,恰是俞叶封在为张啸林积极图谋此事之时。

  在此以前,张啸林组织了一个“新亚和平促进会”,是日本人搜括物资的一个代理机构;米粮、煤炭、花纱,甚么生意都做;俞叶封专门负责搜购棉花,很发了些财。

  算命的说他“财星已透,官星将现”;不道还走了一步桃花运——像缪斌一样,在更新舞台定了包厢,排日狂拜新艳秋;有个半伶半票的“黑头”吴老圃,是他捧新艳秋的“参谋”。在吴老圃的策划之下,威胁利诱,俞叶封果然如愿以偿;得为曾仲鸣、缪斌的后继者。这段艳闻让张啸林知道了,大为不满,竟致“当场开销”。“入你活得个×毛儿!”他用杭州土话破口大骂,“你当新艳秋那件‘家伙’是金镶玉嵌的啊?她是‘白虎’呀!你好去碰的?”

  张啸林的脾气,上海无人不知;骂归骂,交情归交情,他跟俞叶封的关系是分不开的,而且眼前也正是用他的时候,所以不会过分干涉他的私生活;更新舞台的包厢中,依旧每天都可以看到俞叶封。

  * * *

  由俞叶封代张啸林跟日本方面接头的对手,恰是恶名昭彰,连初中学生都叫得出名字来的土肥原贤二。他的目的有二,一是利用张啸林租界上的势力,抵消一部分杜月笙在香港遥为指挥的抗日活动;二是利用张啸林在上海到杭州这一条水路上的关系,维持秩序、搜括物资。而所用以诱张啸林的是,赋予一个日本军部有权同意的名义,及若干特权,让他去“鱼肉同胞”;不管做甚么事情,只要于日本无损,是无不可以支持的。

  但张啸林却一心想出个风头争口气。他的名心极重,最看重“衣锦还乡”四个字;但尽管他在莫干山建有华丽的别墅,初夏上山避暑,暑终下山回上海,经过杭州,总要大事招摇一番;可是杭州的世家大族,跟他是不来往的。这是张啸林内心最大的苦闷;但如一旦做了浙江的“父母官”,地方士绅就不能不跟他打交道了。

  “争口气”是要给杜月笙看看:“在东洋人这里,照样有苗头。你说我弄不出名堂,偏要混个名堂你看看。”因此,一口咬定:“妈特个×,要末不做;要做就要做‘浙江省长’。”又说:“张载阳姓张,老子也姓张;他好做,我就不好做?入你活得个×毛儿起来,老子一定要做‘浙江省长’;做定了!”张载阳是浙军师长出身,北伐以前做过一任浙江省长;卸职以后,定居杭州,社会地位非张啸林可及。

  因此,他在第二次跟土肥原见面时,正式提出两个条件:一个是不但当“浙江省长”,而且要跟前清的巡抚一样,“上马管军,下马治民”,文武一把抓。

  再一个是要“练军”。前清总督,巡抚都有直辖的军队,总督所属,称为“督标”;巡抚所属,称为“抚标”。现在当然不能再生“标”的名称与编制;仿用北洋时代的名目,叫做“省防军”。

  “省防军要练一万人,我来招;头目,我来派。不过粮草枪械,要你们这面拨过来。”张啸林又说:“饷亦要我来;不好乱七八糟派人来胡搞的。”

  透过一个“红帮裁缝”的翻译;土肥原一听,两个条件,半个都不能接受。不过,如一说实话,立即不欢而散;所以满口承诺:“好,好!我完全赞成。东京方面,一定也会支持的。”

  “既然这样子,口说无凭,我们要弄张笔据下来。”

  于是做了一个西洋人称为“备忘录”,日本人称为“觉书”的笔录;双方很郑重地签了字,尽欢而散。哪知张啸林一回家,掏摸衣袋,明明记得收藏妥当的笔录,不知如何竟已不翼而飞。他还不曾悟出是土肥原叫人玩了一套“三只手”的把戏,只当自己一时不小心失落了;心想反正土肥原不会知道这件事,这份“觉书”还是有约束力的。

  因此,当土肥原奉调回国,担任大本营航空总监,张啸林为他设宴送行时,特地重申其事;土肥原表示,等他一回东京,必定全力促成,请张啸林静候好音。

  张、俞二人那想得到土肥原请他们吃了一个“空心汤圆”。兴高采烈地放出风声去,“张大帅”荣任“浙江省长”,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于是甘心落水想做“新贵”的,为生活所迫、想谋个“一官半职”的,奔走于华格臬路张家,门庭如市,热闹非凡;与一墙之隔,杜家亲属闭门不问外事,静悄悄的境况,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这时的张啸林,意譬如云,每天饱抽了鸦片,精神十足地谈他到杭州“上任”以后要做的事。一班“篾片”,便也想出各种可以摆“浙江省长”威风的花样,来讨张啸林的欢心。恰如邯郸道上,黄梁梦中,“预支”的官瘾,亦颇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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