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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不是他还有那个?”林之江说:“我们案子还没有报上去,金先生已经告诉周部长了,把邵式军叫了来问,他死不肯承认。拿他没有办法。”

  “照这样说,周部长问起来,为甚么不留活口;你们怎么说?”

  “当然要耽处分。好在这个处分也不是白耽的。”

  弦外有音,非常清楚;七十六号有人受了邵式军的贿,不惜耽个擅自处分的罪名。虞亚德还想再问,司机已把车子停了下来;是浦东同乡会门口,正是虞亚德指定的地点。

  道别下车,却不回家;他借了个电话打到陈家,是陈龙的老婆的声音。他故意逼紧了喉咙问说:“张有全在不在?”“在。”

  等张有全来接电话,虞亚德叮嘱:“我是亚德。你只听我说,不要开口!你马上回家,我到你那里去。”

  “好!”张有全答应着,将电话挂上了。

  ***

  “我还不知道出了事。”张有全怔怔地望着虞亚德,再无别话。

  虞亚德亦颇感意外,“莫非没有通知陈龙的老婆去收尸?”他问。

  “没有。”

  “怪不得电话里,陈龙的老婆没有甚么变化。”虞亚德有些困惑,“总不能说,一个人这样杀掉了,连家属都不通知一声。”

  “我想也不会。”张有全问道:“现在我怎么办?回去要不要说?”

  “当然不要说。不但不要说,你脸上还不能‘露相’。”

  “这我懂。”张有全叹口气:“不明不白两条命!不知道是送在那个手里的。”

  “你我两个人都有分。”虞亚德说:“你总还有好处,我为了甚么?”

  虞亚德跟林之江的看法一样,认为陈龙一死,张有全接收了他的老婆,这无论如何是一种收获。那知张有全的答复,出人意料。

  “我不敢!”他说:“陈龙这条命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送在我手里;再跟他老婆睡一床,不怕陈龙来作怪?算了,算了,我跟她的缘分,也算满了。”

  虞亚德一楞,“那么,”他问:“你拿陈龙的老婆怎么办?”

  “劝她另外嫁人。”

  “你怎么劝她?她问你一句,为甚么到可以嫁给你的时候,你倒不要了。你怎么回答她?除非你把真相戳穿,不然没有话好说。我现在要警告你,你要戳穿真相是你的自由;不过你不要牵涉到旁人。已经冤冤枉枉送掉两条命了;不要再有第三条、第四条白送在里面。”

  听他语气严重,使得张有全意乱如麻,好久,才叹口气说:“唉!麻烦要找上门来,逃都逃不掉!当初我不管小黄的事就好了;一搭上手,就是‘湿手捏了燥干面’。要想干净都不行。”

  最后两句话,对虞亚德大有启示。像现在林之江一再邀他帮忙的情形来看,似乎就是“湿手捏了燥干面”;但毕竟还不曾“搭上手”,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只有开码头!他心里在想,如果仍旧在上海,很难避免林之江的纠缠;到最后不是情不可却做他的下手,就是变成不够朋友,惹得林之江翻脸。看起来真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

  卖假画的事总算顺利,周老板讨价十根条子,还到五十五两金子成交。来谈的人是七十六号的庶务科长,抽了五两金子的回扣,实得五根条子。

  “喏,都在这里!”周老板将金光灿烂五条金子,一字排开,“白当差”的话也不说了。

  “这是林大队长的本钱。”虞亚德移开一根条子,“余下的,四股派,你看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不过,你、我、林大队长以外,不知道第四个是谁?”

  “这笔生意,不是天上平空掉下来的,总有个来头;不过,我不便透露。”虞亚德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就作三股派也可以。”

  “笑话、笑话!”周老板急忙解释,“我不过随便问一声,怎么会不相信你?”

  “那好!”虞亚德取了根条子摆到他面前,“该你得的该你得。”

  周老板做一年的裱糊生意,也赚不到一根条子;而且还结识了林之江这么一个朋友,自然非常高兴,要请虞亚德吃饭。

  “改天吧!今天我要去看林之江。”

  这是托辞,他带了金子回家,写好一封信;另外找了一只装手表的锦盒,装入二根条子,用棉花塞紧,再取张牛皮纸密封好,然后打电话给张有全。

  电话打到陈家,又是接到陈龙的老婆手中;“他重伤风,睡在床上起不来。”是有气无力的声音。

  “那么,”虞亚德毅然决然地说:“我来看他。请你把地址告诉我。”

  依照陈龙的老婆所说的地址,找到他以前钉张有全的梢来过的那条弄堂;敲开门来,触目心惊,恰好看到灵堂上高悬着陈龙的照片。

  “陈大嫂!”虞亚德招呼了这一声,到灵堂上三鞠躬,然后问说:“老张在那里?”

  “我在这里。”

  张有全已经扶病出迎;虞亚德心想,重伤风不是甚么大毛病,还是约他出去说话,来得妥当,因此问说:“看了医生没有?”

  “没有。买了点药吃;睡两天就好了。”

  “我有个做医生的朋友,住得不远;走,走,我陪你去看一看。”

  “是嘛!”脂粉不施,一身素服的陈龙的老婆,在一边搭腔,“老早要他去看医生,就是不肯。”

  “不是不肯,想省两个钱。既然虞先生的朋友,总可以白看;我自然要去看一看。”

  于是陈龙的老婆,为他添衣服,戴帽子,很体贴地照料着;一直打光棍的虞亚德,看在眼里,倒不由得兴起了室家之想。

  出门坐上三轮车,虞亚德说:“到你家里去谈。”

  “路上不能谈?”

  “还有东西要给你;你一定要送回家的。”

  “甚么东西?”

  虞亚德不肯说:“到家你就知道了。”他问:“十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怎么不要瘦?又累,又生病;又有心事。”

  “你的心事我知道。我多少要帮你的忙。”虞亚德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保重身体。”

  张有全苦笑着;停了一会才开口:“好像做了一场梦!”

  虞亚德不答;张有全心情不好,也懒得开口。一直到家,虞亚德将他扶了上楼,等开了锁进门,张有全坐在床沿上,喘息不止。

  “你身体真是要当心,”虞亚德说:“两家人家的担子都在你一个人身上。”说着,掏出一个纸包交到他手里。

  张有全觉得那个纸包很压手,便即问道:“甚么东西?”

  “你打开来看。”

  一看是根金条,张有全惊喜交集;半晌说不出话。

  “我无意中发了一笔小财;大家分了用。”虞亚德说:“我明天要走了。”

  “到那里?”

  “到内地。”

  “到内地!重庆?”

  “不一定。反正往西南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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