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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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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军被他说动,便派为高参去做溥仪的“御用挂”;官阶亦由尉官保升至构成为日本陆军骨干的大佐。吉冈感恩图报,十分卖力;不论大小事务,都要干涉;溥仪接见“臣下”时,他必陪侍在旁,俨然是唐朝“领侍卫内大臣”的身分,而权力超过不知多少倍。 吉冈与溥仪能够直接交谈,因为吉冈会简单的“皇军式”华语,又略谙英文;溥仪跟他用“皇军式”的华语如果讲不通,可藉助于英语单字,沟通思想。 “听说陛下要去祭祖拜陵;这个,”吉冈开门见山地说:“陛下,不行!” 溥仪大为惊诧,还怕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一句:“甚么的不行?” “拜祖祭陵的不行!” “为甚么不行为”溥仪脸都气白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陛下不是清朝的皇帝,是‘满洲国’的皇帝。” “这有甚么分别?我大清朝本来就发祥在满洲。” “不是!不是!清朝由孙中山先生推翻了。陛下现在是住在满洲的满、蒙、汉、日、朝五民族的皇帝;祭清朝的祖陵,会引起误会。大大的不可以!陛下明白?嗯!” 溥仪还真不明白,自己还会做了日本跟朝鲜人的皇帝。不过吉冈似乎也言之有理,得要另外找个理由。 这个理由不难找,“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他说:“自然可以去祭爱新觉罗祖先的陵墓。” “爱新觉罗的子孙,大大地多;派别的子孙就可以。” 溥仪语塞,结果只好打消了谒陵的计划,关起门来祭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 以后,事情发展到不但不能公开祭自己的祖宗;日本军阀还要替溥仪换一个祖宗;有一天吉冈突然对溥仪所供设的佛像发表了不满的言论。 “佛,这是外国传进来的。嗯,外国宗教!日满精神如一体,信仰应该相同。嗯?” “嗯”是吉冈跟溥仪交谈时,特有的语气;摆在最后,便是要求肯定的意思。 “不错!”溥仪心想,日本也是佛教国家,可说信仰相同,所以作此肯定的答复,作为敷衍。 然而吉冈要肯定不是佛教;佛教早就在“外国宗教”这句话上,被他否定了。他说,日本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神裔,每代天皇都是“现人神”,即大神的化身。日本人民凡是为天皇而死的,都能成神,在神社中受供奉。 溥仪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何在;吉冈亦未作进一步的说明。不久,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由于张鼓峰事件失利,被调回国,向溥仪辞行时,提出了一个“希望”。 “日满亲善,精神如同一体;因此,‘满洲国’在宗教上,也该与日本一致。这件事希望陛下考虑一下。” 溥仪这才明白,日本的宗教是“神道教”祭奉天照大神,“满洲国”的宗教与“日本一致”,亦就是以日本皇族的祖先天照大神,作他爱新觉罗子孙的祖先。这件事让溥仪啼笑皆非,不知所措了。 不久,溥仪听人说起,这件事在日本军部已经酝酿了很久,但有些人表示反对,因而未作成决定。这些人都是久居中国的日本军官,可以“九一八事变”时的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为代表;他们在中国住得久了,深知中国人慎终追远的思想,决不可丝毫轻视;“满洲国皇帝”虽是傀儡,到底是他们名义上的元首,如果硬派天照大神为溥仪的祖先,将会引起强烈的反应。 如今植田谦吉,为了要冲淡他在张鼓峰事件中处置失当的过失,毫不愧怍地出卖溥仪的祖宗,来作为平衡他的过失的手段,而又恰逢日本神武天皇纪元二六〇〇年纪念,极右派的理论家大川周明,正在狂热地鼓吹军国主义,对于植田的旧事重提,全力赞成。于是军部不顾本庄繁、土肥原等人的反对,决定给溥仪换祖宗。 这个任务交给植田的后任,也就是溥仪成为木偶以后,第五任的关东军司令官兼驻“满洲国大使”,梅津美治郎中将。 梅津也知道满清皇族,尽管父母在时,不孝顺的也有,但对于死去的祖宗,无不尊敬;怕一提此事,与溥仪会起争执,就懒得跟他面谈,只命吉冈传话说:日本的宗教,就是满洲的宗教,溥仪应当奉迎天照大神,立为国教。又说:现在正值日本建国二六〇〇年大庆,正是迎奉天照大神极好的时机。溥仪很可以亲自到日本去祝贺,顺便办了这件大事。 溥仪生平所受的刺激,据他自己说,还不是被冯玉祥、鹿钟麟“逼宫”;而是民国十七年土匪军长孙殿英盗掘“东陵”,以致乾隆及慈禧的尸骨狼藉。当时他住在天津日租界张彪的花园中,得报痛哭流涕,在张园设了供奉乾隆及慈禧灵位的“几筵”;像“大丧”那样,“朝夕哭临”,而且发誓:“不报此仇,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现在却真的不能做爱新觉罗的子孙;而是要认“倭奴”为祖先了!这个刺激比得知盗陵事件要深得多。而且当年还有“师傅”陈宝琛、朱益藩,以及其他遗老会出主意;此刻不但郑孝胥已死,其他可供咨询的人,亦都生离死别,风流云散,一个可以商量大事的人都没有。加以吉冈日夕絮聒,逼得他只有关起门来,向列祖列宗的灵牌祈告,只是为了“屈蠖求伸之计”,不能不从权处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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