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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说得是、说得是。”耿嘉基很高兴地说,“好在被告始终不曾开过口;到二审叫他开口,照你的话说。”

  “这是我的看法,并非建议。”

  “那末,你有甚么建议呢?”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不,不!请你辩护——”

  “不,不!”金雄白也抢着说:“绩之,你要替我想一想,案子是我首先揭发的;揭发以后,忽然挂牌做律师,而且同行都知道,我只是挂牌,几乎生意都推出门的,如今就徐家这一案我接了。绩之,请问你是不明内情的第三者,心里会不会这么想:这家伙,原来他是有意安排的!”

  耿嘉基语塞,楞了好一会,才问了句:“你能不能勉为其难?”

  “人言可畏!绩之,这件事,我只有违命了。”

  耿嘉基再也不提这件事了。至于金雄白,任何案子可以不接;有件案子却非接不可,因为当事人是周佛海的妻子杨淑慧。

  【第十一章 醋海波澜】

  杨淑慧打官司的对象,不问可知是周佛海。她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发生法律纠纷;即令有了,也用不着她来出面。而跟周佛海打的必是离婚官司;且必起于醋海波澜,亦是可想而知的事。

  事起于这年春天,小人得志的吴四宝夫妇做双寿;吴四宝四十九,畲爱珍倒是四十岁整生日,他家住在愚园路,不久以前将左邻的一座洋房买了下来,楼下打通了做舞厅;楼上就是个可摆十几桌酒的大餐厅。做生日前后三天,在花园右首的网球场,及晒场上架起席棚,各搭一座戏台唱堂会;绍兴戏,申滩以外,主要的当然是平剧。正在上海的京朝大角,程砚秋、谭富英,无不被邀;宾客则除了汪精卫以外,都有帖子。周佛海恰好在上海。正日那天,亲临致贺;随即被延入第一排正中去听戏,他的左面是李士群;右面隔开一个座位是邵式军。

  开锣第三句是“打花鼓”,扮凤阳婆的是初出道的一个坤伶,艺名筱玲红,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靠了她那双黑亮灵活的眼睛,一出场便让全场都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台风十足,立即便得了个“碰头好”。

  周佛海自此聚精会神,目无旁鹜;视线只随着筱玲红的腰肢转。这是句玩笑戏,道白用扬州口音,到得自矜“我是的的刮刮的清水货呢!”眼角恰好瞟及周佛海,看他那副垂涎欲滴的神态,不由得一笑回眸,那种刻画少女娇羞的神态,冶媚入骨,越发害得周佛海如醉如痴了。

  见此光景,吴四宝便到后台,等筱玲红卸了妆,带她来见周佛海;就坐在邵式军身旁的空位子上,与周佛海有说有笑地看了半出戏,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携而去。

  据周佛海事后对人说:“筱玲红倒真是‘的的刮刮的清水货’”。因为如此,越觉眷恋;但要藏娇金屋,却很困难,因为一则他的地位又不比从前,越发有人注意;再则杨淑慧知道周佛海已成了“财神”,拍马拉马的人很多,钉得更紧。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托,就是孙曜东。

  这孙曜东是“寿州相国”孙家鼐一家,他的父亲叫孙履安,是个老名士;还有个哥哥孙养农,跟袁世凯的东床快婿薛观澜,都以研究余叔岩出名。孙曜东本人,介乎纨裤与篾片之间,由于拉紧了周佛海与新任上海市长陈公博的关系,得任具有市银行性质的上海复兴银行总经理;对周佛海自然要感恩图报,便将筱玲红交了给玲华老九。玲华老九住在法租界莫利哀路,周佛海与筱玲红幽会,便在此处,连洗脚水都是玲华老九亲自照料。

  阅人多矣的周佛海,不知是何孽缘,竟对筱玲红着了迷,在上海不必说;在南京亦是每天一到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接通筱玲红床头的电话,谈上一阵才开始办公。

  不久,周佛海嫌“借地安营”,总觉不便;孙曜东的安排,迁到了一座极高级的公寓。就在此际,杨淑慧发觉了,她声色不动,侦察多时,不但打听到了地址,而且连周佛海与筱玲红通话的纪录都拿到了手。于是有一天清晨,率领一班帮手,直捣香巢;筱玲红的胆子比大媛还小,吓得面无人色。穿着睡衣的周佛海,只好挺身相护;跟着来的那班女太太之中。总也有脑筋比较清楚的,拍部长太太的马屁,无如直接拍部长的马屁,所以名为助阵,其实放水,挡住杨淑慧,放了筱玲红一条出路。自然,她亦仅是身免;屋子里被捣得稀烂。

  杨淑慧之不能放过周佛海,是可想而知的;但周佛海却舍不得筱玲红。一面将外室安置在霞飞路“可的”牛奶棚对面一条僻巷中;一面向发妻疏通,希望她网开一面。可是,杨淑慧坚持周佛海非与筱玲红分手不可。

  为了要取得杨淑慧的谅解,周佛海甚么手段都用到了,包括“上万言书”及长跪求情,但杨淑慧的占有欲特强,怎么样也无法打动她起怜香惜玉之一念。

  软求失效,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勃溪局面。陈公博、梅思平、岑德广、罗君强这些跟周家极熟的朋友,都经常被请了来当调解人,但问题始终不得解决,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周佛海的闹家务,成了南京“官场”中的一大笑柄。

  有一天夫妻俩由口角而将至动武;杨淑慧有个小学同学吴小姐,是个老处女,这几年一直住在周家,替杨淑慧当着类似管家的职务。此时当然要上前劝解,哪知周佛海正在气头上,认为这吴小姐平时不无替杨淑慧当“狗头军师”之嫌,所以使劲一推,出手较重;吴小姐一个“狗吃屎”合扑倒地,跌落了一口门牙。这一下风波闹大了!

  “我跟他时,他是个穷学生;我吃尽辛苦,他才有今天!凭甚么我要让不相干的人来占有他?”杨淑慧逢人就这样说;而且公开了多少年前,周佛海追求她时所写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情书。

  她还有支四寸象牙镶金的小手鎗,是潘三省送给她的。在会玩枪的人看,这是玩具,但亦不能说它不能致人于命;杨淑慧说到气愤难平时,就会把枪取出来,比比画画,说是总有一天先打死周佛海与筱玲红,然后自杀。

  看样子要出人命,周家的友好,便发动包围,对杨淑慧展开“疲劳轰炸”;终于气得杨淑慧采取了釜底抽薪的措施,她把筱玲红带到银行里,开保管箱让她看她的珍贵首饰,要求筱玲红嫁到周家来。

  这是件筱玲红求之不得的事,但一听条件,半晌作声不得。杨淑慧的条件,一共四个:第一、住在一起。第二、称周佛海夫妇是老爷、太太;对他们的女儿周慧海、儿子周幼海要叫小姐、少爷,完全是旧式家庭的规矩。第三、当夕要获得杨淑慧的许可。

  这三个条件虽然苛刻,毕竟在理论上说是做得到的;哪知还有做不到的第四条:不许生男育女。

  只看第四个条件,周佛海便知杨淑慧并无解决问题的诚意;而且事实上,筱玲红这时已怀孕在身。因此周佛海明白表示,杨淑慧承认筱玲红是“家属”的一员,他很感激;但决不能在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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