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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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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重庆!”话一出口,郑苹如从自己的声音中,发觉有泄漏秘密的可能;暗暗警告自己,从此时开始,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要考虑过才能出口。 “你觉得奇怪是不是?” “我不懂。”郑苹如摇摇头,“我真不懂你们,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太方便了。” “当然不是那么方便。不过,我回重庆是归队。苹如,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不想去。”郑苹如知道是在套她的话,当然不肯上当。 丁默邨却又钉着问了下去:“为甚么呢?那不是大后方吗?多少爱国青年都辗转到四川了。” “重庆太苦。我过不惯。” “那就难了。你又怕,又不肯离开上海;态度上好像有点矛盾。” “并不矛盾。”郑苹如说:“如果是一个既不必使我担心;生活又没有问题的地方,我愿意跟你去。” “那是个甚么地方呢?试举例以明之。” “譬如——”郑苹如先想说巴黎,旋即想到,法国人民在维琪政府的傀儡统治之下,日子并不好过;伦敦物资缺乏;罗马正在作战,在欧洲,不知那里是乐土。 “譬如,譬如那里?” 郑苹如让他一催,想到一个地方;不假思索地说:“里斯本。” 丁默邨笑了,嘴一张。高高的颧骨耸起;瘦削的双颊,陷下去成了两个大洞;露出一嘴阴森森的白牙,令人想起狼吻。 “里斯本是国际情报贩子集中之地。你怎么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 郑苹如知道失言了,但悔之无及,只好设法掩饰。 郑苹如从他的话中,听出来有些不大对劲;不过她并不在乎,神态自若地说:“我是喜欢地中海的阳光;没有想到那里对你也不太合适。” “有个合适的地方。”丁默邨在纸餐巾上写了个号码。“你看!” “这是甚么意思。” “我在瑞士银行有个户头,就是这个号码。” “原来你早作了退步了。” “怎么样?”丁默邨说:“如果你愿意,我就要开始筹画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郑苹如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不过自己的态度,应该表现得当他是真的。因而收敛笑容,深深点头,双眼一垂,好长的睫毛在闪动。丁默邨暗暗叹口气,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等我好好想一想。”她说:“你知道的,我母亲是离不开我的。” “嗯。”丁默邨亦唯有点头。 这时侍者已送来了咖啡与尾食,等她将要离去时,丁默邨忽然将她喊住,要一个双份的白兰地;及至送了酒来,他拿它倾入咖啡杯中,一饮而尽。这突如其来的行为,令人诧异,却想不出是何缘故? “走吧!”丁默邨问道:“我陪你去取大衣。” “不忙!也没有挑定;过一天再说。” “那末,去跳舞?或者陪我谈谈。” “陪你谈谈好了。” 于是要来账单,郑苹如抢着付了账,出门上车,丁默邨不曾关照去向,司机也不问,往静安寺的方向,疾驶而去。 进入越界筑路,郑苹如问道:“你预备到那里?” “我先回办公室看两件公事。你等一等我,行不行?” “怎么不行?”郑苹如心里有些不得劲,口头上却泰然得很。 于是到了七十六号,揿了一短一长一短的喇叭,铁门大启,车子一直开到了丁默邨专用的办公室前才停下来。 郑苹如到这里来过两回,路径已熟;径自推开小客厅的门,只见有三个彪形大汉等在那里,郑苹如认得其中的一个,是七十六号四名行动大队之一的林之江。 “郑小姐!请坐。” “喔,林大队长。”郑苹如回身一看,未见丁默邨;心知不妙,想回头出去时,另外的两个人已经堵住了门。 “郑小姐,”林之江推开一扇门,“请到这面来谈谈。” *** “怎么说?”丁默邨问。 “她承认了。不过就只有一句话:事情是我做的。” “就这一句话?” “翻来覆去这一句话。要她交关系,她说没有,就是她一个人。”林之江说:“部长没有交代,我们也不敢动手。” 丁默邨不作声;烟罐里取了支烟衔在嘴上,再去取打火机时,只见他的手在发抖。 林之江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替他点燃了烟;低声问道:“是不是明天再问?” “明天再问,”丁默邨说:“把她放在你家里,慢慢问她。” 林之江对于他如此处置郑苹如。颇感意外;不过,稍为想一想,也不难理解,如果将她羁押在七十六号,难保她不会将她跟丁默邨如何有肌肤之亲,说与人知。那一来,自然影响“部长”的声威,所以才会借他家软禁。 “怎么样?”丁默邨问:“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林之江急忙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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