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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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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变了一桩无头案。张仲义当然没有杀人的道理;县官倒也明白,当堂释放。但是新郎倌到哪里去了呢?或者一时得了失心疯,做出这样自速其死的举动来,可是尸首呢? 因为尸首无着,不能结案;但苦主不追,又无凶手,便成了不知道如何作处理的悬案——这是池大老爷前任的事;接收时,照例要将这件悬案接了过来。 接虽接了过来。摆着也不要紧。哪知有一天池大老爷心血来潮,调出这件案子来细看,大为疑惑,因为太不近情理。 于是他找了刑房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大老爷的话,这个何秀才有痰症;那天洞房花烛,大概高兴过度,又多喝下几杯酒,犯了痰症,所以投河死了。” “尸首呢?”池大老爷问,“河又不是海,还会漂走吗?” “大老爷!”书办扬着脸说,“苦主不追,何必麻烦?” 看样子竟是出言恫吓,池大老爷是何等样人?哪能吃他这一套;当即沉着脸说道:“你写个禀帖来,说苦主不追,我就可以不问;我拿你的禀帖附案,也好有个交代。” 刑房书办大骇。原当这位大老爷不过聪明而已,谁知竟是老公事,真正有眼不识泰山。当时知趣,换了副神态,胁肩弯腰,陪着笑说:“大老爷真是在说笑了!书办哪敢拿大老爷的主意;说案子可以不问。” “既然你也知道不能不问,那就下去预备,提苦主、证人,明天一早到堂。” 书办应诺着,连夜传知。第二天上午,池大老爷坐堂,先提证人张仲义,细问当时的情形,与原供无异,便先吩咐退下;接着再提苦主。 苦主上堂,眼睛一亮。池大老爷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心里立刻浮起一阵疑云,再细看采春时,疑云更重——他不是那些书呆子县官;采春眉梢眼角间无意流露的春色,瞒不过他那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 再看她母亲,也是一脸精明,越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因而问话也就不同,不问当时洞房花烛的突变,却问她的家境。 采春的母亲娘家姓张,夫家姓林;池大老爷问道:“林张氏,你女婿投河身死以后,家里如何度日?” “小妇人家原有几亩薄田,勉强可以过日子。” “当初你招赘何秀才,是为了老年有靠,是不是?” “是!” “如今你女婿死了,”池大老爷问道,“那又靠甚么人?” “一无倚靠,只有靠自己。” “为啥不再招赘一个?”他大老爷说,“我看你女儿年纪也还轻;况且虽拜了堂,未曾回房,依旧是小姐的身分。” 林张氏不防池大老爷不问案情,倒关心她女儿的终身,一时竟无从回答,期期艾艾地答道:“倒不曾想到。” “你虽不曾想到,人家看你女儿这份人才,总也有来求亲的?” 这一次林张氏答得很快:“没有!”她又加了一句:“从没有。” 池大老爷不再问下去了,“你倒说,”他这才问到案情,“你女婿是不是有痰症?” “人家都这样说。小妇人事先不知道;若是知道,也决不肯将女儿配给他了。” “是从小许配?” “是。” “既是从小许配,平日总有往来;就不往来,总也通通消息,岂有不知道何秀才有痰症的道理。” “实在不知道。” “喔!”池大老爷又问:“你女婿投了河,尸首打捞过没有?” “怎么没有打捞?一连捞了三天,甚么都没有捞着。” 没有捞着就是没有捞着,说“甚么都没有捞着”倒提醒了池大老爷,“投水的人,总有鞋子、帽子,或者随身携带的荷包、毛巾之类的小东西失落,”他提高了声音问:“难道这些东西一件都没有?” “没有。” “这不奇怪吗?林张氏,我问你;这是甚么道理,你想过没有?” “想过啊!小妇人跟我这个女儿;怎么样想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这倒真是奇事!莫非不曾投河?” “是投了河的。”林张氏很快接口,“小妇人女婿的朋友亲眼看到的。” “喔,就是那个张仲义。” “是!” “你原来告过张仲义谋害你的女婿?” “是的。”林张氏答道,“那是小妇人一时着急,冤枉了好人。” 问到这里,池大老爷心里有数,这件案子这样子问是问不出究竟来的;目前先要放松一步,才好办事,因而喊道:“书办!” 刑房书办在堂上伺候,听得呼唤,当即闪了出来,直趋公案旁边,弯下腰凑到县官左右,怕他有甚么不便让堂下听见的话要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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