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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仁宗既惊且怒,最后则是伤心,因为他觉得待龙汝言如此之厚,而龙汝言竟丝毫没有感恩图报之心,失望极了。但仁宗犹不忍宣布真相,仅降一朱谕:“龙汝言精神不周、办事粗忽,无庸交部议处,着即革职回籍”。如果“交部议处”,则“纯皇帝”误书“绝皇帝”而未校出,事属“大不敬”,起码也是个充军的罪名。

  那么到底是不是龙汝言“办事粗忽”呢?不是。龙汝言家世寒素,少年时常受岳家周济,因此而惧内。其时夫妇反目,龙汝言避居友人家,实录馆送件来时,他的妻子漫然置之;第二天来取件,原封不动交给了来人,以致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第二年仁宗驾崩。龙汝言因为曾充南书房翰林,内廷行走人员,算是皇家的“自己人”,例应奔丧,叩谒几筵时,龙汝言想起仁宗的恩德,亦痛自己的遭遇,更有无可言宣的委屈,三副眼泪并作一副,哭得抢天呼地,声震深宫,嗣君道光皇帝问明经过,说此人很有良心,特旨赏内阁中书,以微官而抑郁以终。

  五、状元应不应有才

  状元应该不应该有才?答案是肯定的,但亦有例外,在清朝至少可以找出两个。

  一个是同治十三年甲戌正科的陆润庠。曾孟朴著“孽海花”第十一回,有个“磨勘官”陆菶如不知有“公羊奉秋”、更不知注公羊的何休,甚至不知“说文”的作者是谁?此人就是影射陆润庠。曾孟朴与陆润庠同乡而相熟,必不致厚诬。当然,四书五经是读熟了的,只不知四书五经以外,尚有学问而已。

  陆润庠之中状元,有个很有趣的传说。他的父亲叫陆懋修,字九芝,号称儒医,好著医书,医德更是过人,每每深夜到病家去探望动静,真所谓“医家有割股之心”。所以陆润庠中状元,苏州人都说是他的父亲阴功积德所致。

  但陆懋修的医道实在不高明,同治十三年将一家富家三世单传的一个遗腹子医死了,其家大愤,将陆懋修的招牌卸了下来,劈成两半丢在茅厕中。不道“一报二报连三报”,听说陆润庠中了状元;那家人家赶紧将陆懋修的招牌从茅厕中捞起来,洗刷干净,包金镶补,花红鼓吹,送归陆家。这是我幼年听老辈所谈,不见于任何记载。

  另一个不通的状元,笑话很多。“清朝野史大观”有一条云:“乾隆初有粤东殿撰,以少年擅巍科,扬历中外,颇受上知遇。然不甚通文理,尝读孔子观射于矍相之圃,读矍为瞿,人皆笑之为‘瞿圃状元’云。”按,乾隆初年出于广东的状元,只有一个乾隆四年己未正科的庄有恭,字容可,号滋圃、而适有读矍为瞿这个笑话,因而得了“瞿圃状元”这个外号。

  庄有恭曾任浙江巡抚多年。其时的书院,一月有三次考课,其中两次为“官课”,即由督抚司道出题主考;有一回庄有恭主持“官课”,为防止生童交头接耳,异想天开地命人以白纸条,一端黏附生童的前额;另一端黏在桌上;令人俯首、不得动弹。

  庄有恭为人很刻薄,不但出了这么一个虐待的花样,而且还用文字损人。这天是考试帖诗,出的题目叫做“万马无声听号令”,明明贬人为马。

  杭州的秀才也很不好惹,整人的法子很多。正当大家敢怒而不敢言之际,有人突然击案说道:“奇哉!天然绝对。”略停一下,大声念“万马无声听号令”的对句:“一牛独坐看文章。”

  一时哄堂大笑,黏额的纸条,尽皆绷断,庄有恭无可如何,类此自取其辱的笑话不一而足。还有一回,有个秀才考到一半,忽然腹痛想如厕。那时的规矩,先要领一支签,进出都要照一下,名为“出恭入敬”,所以读书人家的子弟,都管大解叫“出恭”。

  此人去领签时,庄有恭疑心有何作弊的行为,不肯给。此人便说:“生员是真有恭,不是‘装’有恭。”装者假装,意谓真的要大解,不是假装要大解。有恭之恭,变成别有所指;这回是轮到庄有恭敢怒而不敢言了。

  庄有恭与陆润庠,除了四书五经,别无学问;除了八股,别无文章,但状元中做学问的人实在不少,如彭定求、龙启瑞,皆入清史稿儒林传,青史留名,在他们治学的成就,而不是因为他们曾经大魁天下。

  彭定求字劝止,苏州人。他的父亲彭珑是规行矩步,淡泊自甘的道学君子。彭定求天性纯孝,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中状元授职修撰后,便请假省视老父,居家两年,直到彭珑催促,方始入京销假。服官一年余,复又请假归省,未到家彭珑便已病殁。彭定求自此告病在家。圣祖南巡时,特派太监赐御札,有“汝学问好、品行好、家世好。”其时江南的绅士,在乡多喜欢包揽是非,只有彭定求闭门读书,不管闲事,特为圣祖所称许;特命他到扬州校刊曹寅所主持刻印的“全唐诗”,照现任官升转。彭定求在扬州两年,全唐诗告竣后,仍回苏州,既不进京、亦不销假,一意讲求阳明之学。他曾从理学名臣汤斌受业;汤斌当江苏巡抚时,清廉无比,外号“豆腐汤”。彭定求晚年感念师门,常作“豆腐会”,邀老友讲学论道。平生著作甚丰,殁于康熙五十八年,享寿七十五岁。

  彭定求殁后第八年的丁未,他的孙子彭启丰中了会元,殿试在进呈十本中,居第三。这与他的祖父“两同”,彭定求亦是会元,殿试本为第三,由于策论中对圣祖有规谏之语,拔置第一。世宗得位之初,事事要学“皇考”,因而亦将彭启丰由第三改为第一,祖孙同为会元、状元,有意制造一重佳话。彭启丰一生的经历,多在考试、教育方面,五典乡试、三主学政,官至尚书,享寿八十有四。生当承平盛世,富贵寿考,不必有赫赫之功,亦不负一生了。

  六、父子叔侄六状元

  由祖孙状元联想到父子叔侄,是否亦有先后夺魁的佳话?有的,父子状元有一对,叔侄状元有两对。且从后者谈起。

  第一对叔侄状元是浙江湖州府德清县的蔡启僔、蔡升元。蔡启僔于康熙八年冬天赴京会试时,路经淮安府山阳县,县令是他的乡试同年,投刺拜访。那县令只以为是来打抽丰的,在名刺上批了四个字:“查明回报。”门房少不得加以盘问,蔡启僔一怒而去。第二年庚戌科,先中会元,后中状元,山阳县令才知道得罪了贵人,具了一份厚礼补过。蔡启僔拒而不受,在礼帖上写了一首诗:“一肩行李上长安,风雪谁怜范叔寒?寄语山阳贤令尹,查明须向榜头看。”

  唐熙二十一年壬戌正科,其侄蔡升元殿试夺魁,上距启僔胪唱十二年,故蔡升元赋谢恩诗;有“君恩独被臣家渥,十二年间两状元”之句。一说此诗为升元之父启贤所作。

  另一对叔侄状元为翁同龢、翁曾源。翁同龢为咸丰六年丙辰正科状元,两为帝师,得君甚专。晚年为刚毅、荣禄所排挤,被逐回常熟、凄凉以终。我曾为他写过传记,这里就不多说。

  翁同龢为大学士翁心存幼子,其长兄翁同书,翰林出身;咸丰三年帮办江北军务,以克瓜州功、获赏黄马褂。八年授安徽巡抚,同治元年,节制五省军务的钦差大臣曾国藩,奏劾翁同书于定远失守时,弃城走寿州,而寿州复陷。其时的曾国藩,所请无不准、翁同书被逮至京下诏狱。会王大臣会审,恭王岳父大学士桂良主从严,因而定罪为“斩监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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