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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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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科给事中李俊。” 李俊是陕西凤翔府岐山县人,刘健跟他同乡,(校者注:李俊岐山人,刘健洛阳人,一陕一豫,不知何得言同乡)深知其人,连连称好。谢迁也说:“他的职位吏科给事中,论整顿吏治,亦正合适。” 及至李东阳夜访李俊,得知始末,欣然同意,连夜起草,一直到第二天日中,方始杀青,吃过饭,将疏稿锁了在枕箱中,补睡了一大觉,黄昏起身,挑灯缮正。李太太在窗外催他吃晚饭,他口中不断地说:“就来,就来!”身子却不动。于是李太太便闯进书房了。 李俊一见,急忙将疏稿遮住。其实这是多余的,因为李太太根本就是个不识字的妇人,但这一来,反倒引起她的疑虑了。 “你在写甚么?” “你不懂,别问。” “不错,我不识字,我不懂。不过人情世故,我比你懂得多。常言道:千里为官只为财。只有你们都老爷好出锋头,求的是名,甚么‘直声震天下’、‘得大名以’——”李太太顿了一下又说,“我也学不来,反正尽干傻事。昨天晚上李老师来,你们鬼鬼祟祟谈了好半天,回头你就不睡了。李老师是‘湖南骡子’,做事向来顾前不顾后的,你别上他的当。” “太太,”李俊平静地问道,“你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怎么样?” “你说完了该我说了。李老师不但没有害我,而且送了我一个成名的好机会。” “甚么好机会?” “我不能告诉你。” “哼!”李太太冷笑一声,“不能告诉人的事,就绝不是好事,你听说过杀人放火、去偷去抢,有个先告诉人的吗?” 蛮不讲理,而且拟于不伦,性情平和的李俊也不免光火。“我跟你说了吧!”他愤愤地说,“皇上交代的事,你说是好事不是?” “皇上交代,”李太太惊愕莫名,“交代你办甚么?” “那就更不能告诉你了!”李俊停了一下又说,“你放心,绝不会害你做寡妇。” 听得这话,李太太略为宽慰了些,但始终不能放心,这一夜只秘密观察动静。到得五更天,等李俊上朝去递封奏以后,唤醒了她的十五岁的长子:“起来,起来,快起来!” “干甚么?天都没有亮。” 李太太不答,将一件棉袍披在他身上,硬拽而起,到了李俊的卧室,将“防小人不防君子”,一扭就开的枕箱打开,伸手到里而取出李俊的疏稿,递到儿子手里。 “你看看,你爹写的甚么?” 李俊的儿子很聪明,书也念得不坏,虽只十五岁,做文章已能“完篇”了,当下细心看了一遍答说:“是一篇奏章,请皇上裁汰传奉官——” 传奉官无人不知,李太太不懂的是甚么叫“裁汰”? “就是革职。” “你爹爹请皇上革传奉官的职?” “是啊,‘尽数裁汰’,全部都要革职。”她的儿子又说,“爹这篇文章做得好极了!” “好你个头!”李太太一巴掌打得他儿子发愣。 “妈,你这是干甚么?” “干甚么?大祸临头了!去!快穿衣服吃了早饭,你陪我到李老师那里去。” “李老师”便是李东阳。李俊是成化五年的进士,那年李东阳以编修的身份,奉派为房考官。李俊虽不是他那一房所荐,但新进士对所有的考官都称老师,李东阳看重李俊的人品、学问、性情,师生之间走得很近的。 她儿子看她一脸要找人吵架的神气,便即问说:“妈,找太老师干甚么?” “自然有事,你别多问。” “妈,我不去吧?”他儿子软语商量,“今天要做文章,老师发题目,还要讲解,我不去听,文章就会做得很辛苦。” “好吧!”李太太想了想说,“家里也不能没有人。我去一去就回来,你等我回来了再走。” 说完,她带着一个丫头,匆匆来到李家。门上告诉她:“老爷去拜客了。” “甚么时候回来?” “很快!” “那好!我在客厅等。” “何不到上房里去看看我家太太?” “不,不!”李太太摇着手说,“本来要给师母去请安,今天空手上门,不好意思。我在客厅里等一等,见着你家老爷,说几句话就走。你也不必惊动上房。” “是了!那,李太太。你就请吧!” 门上将李太太领入李东阳平时会客的花厅,关照一个小厮,好好伺候,然后告个罪,管自己走了。 等人心焦,不过只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李太太便已有度日如年之感。一颗心当然系在丈夫身上,言官获罪的故事,她听过许多,有的廷杖、有的下狱、有的贬官。李俊将所有的传奉官都得罪,只怕此刻人已在锦衣卫的镇抚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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