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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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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小声!”怀恩停了一下说,“说孙大中要害娘娘,决无此意。但有句成语‘爱之适足以害之’,倒恰好用得上。孙大中愿意皇四子将来继承大位;邵娘娘母以子贵,成为皇太后,这没有错。可是,他没有想到——” 这一回是怀恩自己顿住了,反由邵宸妃催问:“他没有想到甚么?” “他没有想到,邵娘娘自己应该想到,”怀恩俯身向前,瞪出双眼,显得异常郑重地问,“到了那一天,万娘娘肯给你老磕头,叫一声皇太后吗?” 一听这话,邵宸妃顿时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一层层地变化,由茫然而迷惘,而若有所思,而若有所得,而最后是将信将疑的神气。 “邵娘娘是见过纪娘娘的。”怀恩又说,“纪娘娘是怎么死的,邵娘娘总也听说过。不过有件事,只怕邵娘娘还不知道,纪娘娘从太子去见万岁爷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再能活着。所以邵娘娘如果希望皇四子将来能继承大位,就得跟纪娘娘有一样的决心,舍命来成全儿子。所可虑的是,即令舍了命,也未见得能成全儿子。” “这又是甚么讲究?” “万娘娘的气量小得厉害,一句话得罪了她,会记恨一辈子,像如今的太子,小时候不识轻重,说了句怕羹汤中有毒的话,她一直就想废了他。倘或皇四子真的代立,除非对她百依百顺,否则难保不受暗算。”怀恩突然问道,“不知道柏娘娘跟邵娘娘谈过悼恭太子没有?” “谈过一回。” “柏娘娘怎么说?” “说是御医用错了药。” “不是。御医怎么会用错药?有方子在那里,如果用错了药,御医哪里会有命活?” “那么,”邵宸妃很注意地问,“到底悼恭太子是怎么死的呢?” “是柏娘娘的一个宫女,在煎药的时候,多加了一味药。”怀恩回忆着说,“万岁爷听说有这么一回事,打算迫究。哪知第二天一早发现那个宫女掉在井里淹死了,就此不了了之。” “井有井圈,怎么会掉下去的呢?” “就是这话啰。” 邵宸妃不作声,面色凝重地沉思了好一会说:“人心可怕。怀恩,我想通了,不过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邵娘娘是怎么想通了?” “我不存甚么非分之想了。无事是福,但如果万岁爷一定要那么办,我可是身不由己。” 怀恩点点头,追问一句:“邵娘娘真的想通了?” “真的。”邵宸妃说,“想我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子,得有今天,也不知是祖上几世阴功积德才修来的,如果再不知足,天亦不容。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躲不过这一场大祸,怀恩,你说怎么办?” “只要邵娘娘真的是这样想通了,自有避祸之道。等——” *** 等了三天等到了,乾清宫的总管太监韦兴来传旨:“万岁爷今晚上到未央宫来摆膳。” 向例,皇帝在哪位妃嫔宫中传晚膳,这一夜便留宿在那里。此为进言最好的机会,但邵宸妃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易储这件大事,在计画未成熟以前,必是讳莫如深。皇帝在邵宸妃面前,既从未提过,她就应该装糊涂,否则皇帝只要问一句:“你是听谁说的?”这一追究,可能会引起一场绝大的风暴。 因此,邵宸妃一直在思索的是,如何设法让皇帝先提了起来,她才好因话搭话,吐露心曲。就因为有这么件事,萦绕心头不去,所以显得神思不属似的,不像平时侍膳,全副心思都贯注皇帝身上的样子。 皇帝早就发觉了,原以为她自己会说出来,大概是为母家乞恩,或者别的陈请,看她说了,再作道理。及至饭罢。看她仍是心不在焉的神情,就忍不住要问了。 “你是有甚么心事不是?” “没有。”邵宸妃毫不考虑地否认,但话一出口,随即觉得自己是错了。事到如今,如箭在弦,不必迟疑,因而又加了一句,“心事倒有,也不知真假,不敢跟万岁爷说。” “甚么事不敢?” 邵宸妃跪了下来。“万岁爷,”她说,“除非万岁爷先许了我,不追究我是从甚么地方听来的这件事,我才敢说。” “好!我不追究。” “我听说万岁爷打算改立元元为太子,有这件事没有?”元元便是皇四子祐杬的小名。 “是谁告诉你的?” 用到“告诉”二字,无异表示确有其事。邵宸妃手抚着皇帝的膝盖说:“万岁爷刚才已许了我不追究的,天子无戏言。” “喔,”皇帝笑了一下,“你倒会拿话堵我。” “我不敢,只为这件事关系太大,我不能不上心事。我先请万岁爷跟我说一句。” “说甚么?” “有这回事没有?” “有。”皇帝用安抚的口气说,“慢慢儿来,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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