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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王纶看他的钱老师去了。”

  王纶的“钱老师”,指侍读学士钱溥。他亦是许多掌权的太监的老师,因为他早年在内书堂掌教,循循善诱,深得那些小太监的敬爱。当年的小太监,如今大多出头了,经常来看老师;有疑难大事,亦每每来向老师请教。王纶这天来看他,就不是寻常的问候。

  “皇上快要寿终了,从明天起由太子摄事。”

  “我知道,内阁已经发了上谕。”钱溥又说,“恭喜你啊!太子一接了位,司礼监当然是你。”

  “那也是靠老师当年的教导。”王纶问道,“皇上驾崩了,照丧礼:‘宫中,自皇太子以下及诸王、公主,成服日为始,斩衰三年,二十七月除。’三年之丧,自然不能婚娶,太子纳妃怎么办?”

  钱溥想了一下答说:“皇上一定会想到,遗诏必有交代,当奉遗诏行事。”

  “是。”王纶问道,“能不能请老师拟个遗诏的稿子?”

  钱溥一愣。“这是内阁首辅的职司。”他说,“他人何得擅草?”

  “我是请老师替我拟个稿子,或许用得着。”王纶又说,“司礼监本来亦可拟诏旨的。”

  “李阁老肯吗?”

  “他不肯也得肯。如果我预先备得有稿,抢在他前面进呈,太子会用我们的稿子。”

  这是王纶准备夺李贤的权。钱溥估量着,此事成败各一半。既为老师,没有不助门生之理,但亦必须估计自己的得失,倘或事败,追究原稿执笔之人,祸将及己。

  “擅草遗诏,是个不轻的罪名。”

  “老师请放心。”王纶答说,“我如今在东宫管事,凡事都要替太子先预备妥当,预拟遗诏,也是我分内之事,至多不用这个稿子,哪里谈得到擅草遗诏的罪名。”

  钱溥想想不错,点头许诺:“好,我帮你的忙。”

  “老师帮我的忙,我也要报答老师。”王纶忽然很兴奋了,“老师,如果太子用了我们的稿子,李阁老面子上挂不住,一定会告老,那时候我荐老师‘入阁办事’。”

  原来阁臣虽为相位,但必须加“掌文渊阁事”,才是当权用事的宰辅,通称“入阁办事”。钱溥是侍读学士,已够入阁的资格;如再能“掌文渊阁事”,便是所谓“位极人臣”了。转念到此,钱溥不能不动心。

  “好!我马上动笔。”

  “也不必急在一时,老师晚上闲下来再命笔,我明天上午派人来取。”王纶又问,“老师,你看马尚书如何?”他是指兵部尚书马昂。

  “我对其人不深知。”钱溥答说,“一般的舆论,认为他很称职,才具似乎人所难及。”

  “谁说的?韩侍郎的才具,就比他高明。”

  “韩永照是好的。”钱溥深深点头,“不过资望还浅。”

  “也不浅了,他是少年得意,看上去年纪好像轻,其实是正统七年的进士,比‘商三元’还早一科。”王纶紧接着说,“老师,等你‘入阁办事’以后,请你荐韩侍郎代马尚书。吏、兵两部,一定要握在手里。吏部王尚书一时动不得,好在他已经八十岁了,几次告老,皇帝都留他;将来太子接位,就算留他,也不过一两年的事,如今我们先拉韩侍郎。”

  “好。我知道了。”

  “老师,我要走了。”王纶起身说道,“今天我们谈的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隔墙有耳,已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此人便是与李贤不睦的陈文。他跟钱溥比邻而居,两家有一扇便门可通,经常往来,熟到深夜相访亦不必家人通报的地步。钱溥在徒弟拜访,留客小酌时,一定会邀陈文作陪。这天听说王纶来了,心知必有大事相商,悄悄走了来听壁脚,尽得秘闻。此时看王纶要走了,赶紧退后数步,然后大声咳了一下。

  “原来是陈阁老。”王纶作了一个揖,“好久不见了。”

  “是啊!”陈文一面还礼,一面答说,“我记得上次见面,是去年八月里,你老师生日的那一天。”

  “是的。”王纶让开一步,“陈阁老请宽坐,我失陪了。”

  等王纶一走,陈文跟着钱溥进了书房,闲闲说道:“太子明天摄事了!喜事。原来有传说,皇上要废东宫;如今看来,无非流言。”

  李贤为人缜密,入宫独对,回到内阁以后,有些事转告同僚,有些事只藏在心中。力救东宫一事,决不能泄漏,所以陈文以为只是流言。

  但钱溥知道不是。因为他已从王纶口中得知其事。不过,陈文的话,倒是提醒了钱溥,心想李贤有德于太子,王纶要荐他“入阁办事”代替李贤,绝不可能,自己息了这个妄想吧。

  “王纶来谈了些甚么?”

  钱溥为人坦率,心想彼此知交,似乎不必瞒他。但荐他代李贤,以兵部侍郎韩雍——韩永照代马昂为尚书,这些事出人太大,绝不能说,为王纶代草遗诏稿,不妨告知。料想他跟李贤不和,绝不会泄漏的。

  “太子接了位,王纶大概会接司礼监,他想预备一个遗诏的稿子在那里,以备缓急。”

  “何以谓之以备缓急?”

  “拟遗诏本来是首辅之责,但如稿子不合用,司礼监另进一稿,亦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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