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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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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幼东向窗外看了一下,低声说道:“皇上的病势可忧,随时要奉召请脉。这话,请罗先生不要说出去。” “我明白,这会摇动人心,我识得轻重。”罗伦也放低了声音,“皇上是甚么病?” “先是黄疸,连眼睛都黄了;现在又加上了臌胀,更难措手。” “尊公是治臌圣手。前两天我看遗稿,说臌胀有水臌、气臌、血臌、食臌、虫臌之分,不知道皇上是哪种臌?” “底子是气臌,由肝气郁结而起;加上脾虚不运,腹中有水,就麻烦了。”盛幼东接下来又说,“如果是平常病家,我用疏肝理脾之方,有把握可以治好,只是不能急。无奈是皇上,一定要用通利药放尿,取快于一时,而胀满更甚。唉!”他没有再说甚么,摇摇头起身走了。 *** 宫中又充满了愁云惨雾,尤其是曾为皇帝临幸过,而位号甚低的宫眷——包括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在内。有些只是一领雨露,皇帝并没有甚么深刻的印象,但一旦龙驭上宾,随侍于地宫中的,往往是她们。 袁彬进京了,本期待着来陪皇帝高高兴兴过一个新年,但瞻视天颜,面黄似金、腹隆如鼓,心里难过得像刀割一样,可是他不敢哭。 “袁彬,”皇帝有气无力地说,“我的日子不多了。” “皇上圣寿正长,别说这——”袁彬终于忍不住哽咽,喉头吸进一大口气,堵住了他的话。 “你别哭!我有话交代你。” “是。” “将来不管是谁继位,你都要像对我一样。” 袁彬口中答应,心里惊疑不定,退出宫来,立即到内阁去找李贤。“怎说‘将来不管是谁继位’?”他低声问说,“是不是皇上要废太子?” “听说有人进了东宫的谗言。如今听你这一说,足证传闻不虚。” “李阁老,请你保护东宫。” “当然,皇上问到我,我自会谏劝。” “事不宜迟,李阁老,你得赶紧想法子。等皇上下了手诏,就难以挽回了。” “不要紧!这样的大事,皇上一定会跟阁臣商量。”李贤又说,“如果臣子先进言,倒像皇上已决定废立似的,反会引起猜疑。” 袁彬想了一会,拱拱手说:“我明白李阁老弭巨变于无形的苦心。这才是谋国之忠,拜服之至。” *** 天顺七年正月初一,原应举行的“正旦大朝仪”,特诏免行,却未说明缘故,但京城中家家都知道,皇帝朝不保夕,不知崩在何时? 太祖之崩,只知道建文帝曾有行三年之丧的诏令,但即位未几,便有燕王起兵这件大事,朝廷忙于征讨,如何行三年之丧的制度,并未建立。 如今的大丧仪制,定于成祖崩于榆木川之后。凡婚嫁,官停百日;军民停一月。怕挑定的好日子,正在大丧期内,不得不延;但自大丧之日起,禁屠宰四十九日,停音乐百日,所以百姓即令一月之后,可以婚嫁,但喜宴只能备素筵,亦不能举乐,办喜事冷冷清清,岂不扫兴?所以都将喜期提前,大年初一的街上,亦不时可以看到咪哩呜啦吹打着抬过花轿的景象。 但大朝仪虽然取消,一班大臣,依旧日日进宫问安。年初二那天,李贤一到左顺门,便有等在那里的小太监上前说道:“裴公公交代,李阁老一到,请到文华殿等候召见。” 到了文华殿,裴当告诉他说:“皇上不能起床了。” “御医怎么说?” “过不了正月。” “神智可清明?” “清明。” “神明未衰,犹有可为。”李贤又问,“皇上今天召见,会有甚么交代?” “还不是——”裴当蹙眉说道,“为东宫心烦。” 正在谈着,小太监来传旨召见。李贤进入文华殿东暖阁,只见黄幔低垂;他在幔外磕头报名:“恭请圣安。” “把帐子揭起来!” 皇帝在黄幔内吩咐,声音倒还有力。李贤心为之一宽,但一揭起黄幔,看到仰面平卧,锦衾中间鼓得老高的情状,不由得暗暗心惊。 “除裴当以外,都出去。”等太监都退了出去,皇帝方又说道,“李贤,东宫不像有为之君,你看如何?” “这是国家根本所托的大事。”李贤跪下来说,“请皇上三思。” “你是说一定得要传位给太子?” “宗社之幸、国家之福。”李贤又磕了一个头。 皇帝沉吟了一回才开口:“裴当!” “老奴在。” “召太子。” 太子就在别室等候,进得殿来,伏地垂泪。皇帝唤裴当将他扶了起来,伏在横置于御榻中间的条几上喘了好一会的气。 “万岁爷这么坐,会把肚子压到,很不舒服。”裴当半跪着说,“老奴扶万岁爷下床来坐?” “也好。” 于是,裴当召唤小太监,将皇帝扶下床来,另设一张靠背软榻,让他上身后靠,肿得如象腿似的一只脚,搁在绣墩上。这样安置好了,裴当又进一盏参汤,然后努一努嘴,小太监都跟着他出殿回避。 “你们都过来!” “是。”太子与李贤同声答应。李贤站起身来,跪在皇帝侧面;太子膝行而前,正对御榻。 “从来皇位传授,不外立长立贤。”皇帝喝了一口参汤,拿丝巾抹一抹嘴又说,“太祖高皇帝决心立长,是错了没有错,我们做子孙的不能说,自有后世史家来评论。不过,你太爷爷的事,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皇帝停了下来,等待太子回答。 “儿子略有所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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