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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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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戴原礼从这天起,虽仍以客礼相待,但绝口不谈医道。王宾亦觉得住不下去了,便乘居停有事出门时,偷去了戴原礼视为秘籍的许多医书。不过有秘籍而不能读,因为望七之年,精力衰颓,无法再用功了。 王宾无子,只有几个门生,他最看重的是盛启东,临死将那些秘籍传给盛启东,尽得原礼之学,可是并未悬壶行医,因为他家道丰厚,不必靠行医维生。 其时有个陈太监,奉旨到苏州一带去采办花鸟,经人介绍,赁了盛启东家的花园住。不多几时,陈太监得了臌胀病,是盛启东为他医好的。等陈太监回京交差,盛启东亦被征入京在太医院供职,为同事所累,罚在天寿山陵寝做苦工。 有一天遇到陈太监,欢然道故。陈太监在御用监张顺门下,而张顺亦正苦于臌胀,请盛启东诊视,一剂而愈。 于是张顺销假回宫,照旧当差。成祖一见,大为惊异。“说你已经死了。”他问,“怎么还好好活在这里?” 等张顺说明缘故,成祖立即将盛启东自天寿山工地宣召到宫,亦不说有何病痛,只命盛启东诊脉;诊断脉有风湿病。果然,成祖这几日正为风湿所苦;盛启东处方投药,成祖酸痛得难以举起的左臂,很快地活动自如了。盛启东亦即成为随侍左右的御医。 成祖对盛启东颇为优遇,视如清客,常召至便殿闲话。盛启东赋性率直,不肯随口附和,一向严厉的成祖,居然亦能容忍。一天大雪无事,成祖跟盛启东谈亲征漠北,在白沟河大胜的战况,词色之间极为得意,而盛启东并不恭维,只说:“这大概是天命。” 成祖听了很不高兴,起身到殿外去看纷飞的大雪,口中自语:“好一场瑞雪。” 盛启东应声吟了两句唐诗:“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成祖色变,左右太监亦无不为盛启东捏一把汗,然而终告无事。 由于盛启东性好直言,常为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仁宗找来些麻烦,所以很讨厌他。有一次太子妃张氏数月经期不至,召御医垂询,大家都说是有喜了,向太子道贺,只有盛启东不以为然,说是经闭,指出病征,在屏风后面的太子妃,遣宫女将太子请了进去说:“此人说得不错。有这样好的医生,为何不早叫他来看我?” 于是召盛启东入内诊脉。医生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但为后妃宫眷治病,隔帐把脉,“望”之一字落空;宫禁严肃,亦听不到病榻左右有人在谈论病情,“闻”之一字又落空;“问”则有些话不便出口,即能出口,回答亦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全靠一个“切”字,但如为年轻后妃,则又必守“男女授受不亲”之戒,用一根红丝线,缚紧手腕,从丝线极轻微的振动中去辨脉,既谈不到七种诊脉的指法;亦难辨二十七种主病的脉形,这样就只能约略判断,谨慎处方,用的药中正平和,能愈小病,不能治险症。 但盛启东艺高人胆大,索性连脉都不诊,只隔着重帷问了太子妃几句话,随即处方,用的药都是大黄之类的攻下之剂,其中有一味通经药叫“王不留行”,向来为孕妇所忌服。太子始终认为太子妃是孕非病,这个方子当然不用。 但是其他御医所开的安胎药,并无助于太子妃胸腹胀满、腰脾作痛等等病症的减轻,只好再召盛启东,而处方如旧。太子问道:“这服药下去,如果把胎儿打了下来,怎么说?” “臣领罪。” 太子派人将盛启东锁在室屋中,怕他闯了祸会畏罪自杀,还上了手铐。盛启东家人惶惶不可终日,都说:“只怕要凌迟处死。” 哪知十天以后,以东宫护卫前导,钟鼓司的鼓吹,细吹细打将盛启东送了回来,而且赏赐甚厚。但盛启东戒心未消,想法子调到南京去当院使;直至宣宗即位,复又召回,殁于正统六年。南北两京的太医院,都供有盛启东的牌位,岁时祭祀,颇为虔敬。 这盛幼东便是盛启东的独子,能继父业;两年前由院副升为院使。不过盛幼东医术虽精,文字不佳;他父亲留下来好些脉案论说,想整理成书,却苦于力不从心。罗伦的房东跟盛幼东是好朋友,一天谈起此事,托他来问,肯不肯帮忙,助他完成心愿? 罗伦欣然许诺。“我也略知岐黄,正好向幼东先生请教。”他说,“不过,到殿试只有三个多月的工夫,怕半途而废,有负付托,就不大妥当了。” “等我先跟他商量看。” 房东出门不久,陪着盛幼东来拜访罗伦,彼此互道仰慕,寒暄既毕,话入正题。“听说这一科要选庶吉士,罗先生是会元,一定选上的。”盛幼东说,“既然在翰林院,只要罗先生肯帮忙,就不怕半途而废,好在这也不是太急的事,哪怕一年半载,随罗先生的便。慢慢儿来;至于束修,我自然照送。” “承幼东先生厚爱,如果殿试以后,在京供职,自然始终其事;否则,只好做到哪里算哪里。这一层,我得声明在先。” “是,是,谨遵台命。” 于是第二天,盛幼东送了关书来,另外是五十两银子,算是第一季的束修。罗伦跟房东结算了账目,带着罗明移寓盛家。 盛幼东很尊敬罗伦,每天从太医院回来,一定要到书房里来问候闲谈。一天他向罗伦说:“罗先生,从明天起,我要在宫里值宿。舍间有甚么事,拜托你照应。” “当然,当然。”罗伦问说,“在宫里值宿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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