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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下星期别再生病了。”

  “你放心。即使在医院打点滴,我也会抱着点滴赶来的。”

  “傻瓜,别乱说话。把外套先穿上,再出去坐车吧。”

  日子愈来愈冷,南北的气候差异也愈来愈大。

  常常台南晴朗而微凉,台北却是又湿又寒冷。

  有一次台北下雨,她还撑着伞在巷口的凤凰树下等我。

  又说错了,是菩提树。

  “其他客人怎么办?”

  “被我打发走了。”

  “你这么狠?”

  “呵呵……我开玩笑的。这时候客人非常少。”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这种对白一直没变,我们似乎尽量维持住老板与客人间的单纯关系。

  不过我问了她几次,她始终没告诉我为何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后一年内,只有空姐才点得到爱尔兰咖啡。

  那年12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还刚好碰到她的生日。

  “这么巧? 嗯……原来你是射手座的。”

  “对呀。所以我今天要陪你喝一杯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

  “射手座,又叫人马座,宛如一匹在原野上奔驰的野马。崇尚自由的人马座当然适合喝一杯爱尔兰咖啡呀。”

  她好像很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赖到爱尔兰咖啡身上。

  每次该去坐车时,我总会觉得公事包比来台北前重多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是射手座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敢放女老板鸽子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分不出凤凰树和菩提树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喝爱尔兰咖啡不用给钱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她总会随便找到一个坚持的理由。

  即使真的掰不出理由,她也会说:

  “你是第一位我想不出理由请他喝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隔年年初,这个研究计画得做最后的期末报告。

  我打了条领带,准备上台解说研究成果,让付钱的大爷们甘心。

  顺利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因公事而来台北。

  当然有空的话,我仍然可以随时到台北。

  只是对现代人而言,等到真正“有空”时,

  通常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而且重点是,我失去了来“Yeats”的“理由”。

  任何研究计画都会有所谓的研究动机或目的,简单地说,就是理由。

  可是当我不必再因出差而来台北时,那么我到“Yeats”的理由是?

  我和她毕竟只是咖啡馆老板与客人的关系啊。

  一个在吧台内,一个在吧台外。隔着吧台,我们反而觉得安全而简单。

  逾越这条界线,也许就像爱尔兰威士忌和热咖啡逾越了那两条金线一样,会让爱尔兰咖啡不再纯正。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今天打领带干嘛?”

  “因为……因为今天要期末报告,所以我……我要打领带。”

  我因为有点心虚而显得口吃。

  她又看了看我的领带,还有比平常更饱满的公事包。

  “我明白了。下星期你不会来台北了吧。”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没追问。

  机械式地拿下爱尔兰咖啡杯,磨碎咖啡豆,煮曼特宁。(咖啡豆太少了! )

  倒爱尔兰威士忌。(倒太多了! )

  超过第一条金线,倒出一些,又倒入一点,还是超过。

  索性一饮而尽。

  再重新倒爱尔兰威士忌。

  加糖,点燃酒精,烤杯。(火太大了! )

  旋转杯子。(旋转的速度太快了! )

  静静地注视杯内的威士忌。(该离火了! )

  熄掉酒精,加入热咖啡,浮上鲜奶油。

  “喝吧。”她开了口。

  “想听我的故事吗?”她坐了下来,拔下眼镜。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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