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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念的书不多,也念的不好,毕业后一直在咖啡馆工作。待过几家咖啡馆,开始对煮咖啡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惜现在的咖啡馆愈来愈重视气氛和咖啡杯盘的讲究,咖啡本身反而不是那么受重视。”

  “后来听到爱尔兰咖啡的故事时,我便下决心要煮一杯真正的爱尔兰咖啡。当我学会煮好爱尔兰咖啡时,我就开了这家“Yeats”。”

  “虽然这个故事只是传说,或是人们的穿凿附会。可是,我很当真。”

  “开店以后,我一直期盼着客人点爱尔兰咖啡。酒保等了一年才等到第一杯爱尔兰咖啡,我比他幸运,只花了三个月,你就点了。”

  气氛有点异样,好像爱尔兰咖啡内加的是有烟熏味的苏格兰威士忌,而不是爱尔兰威士忌。

  她拿出了我第一次来“Yeats”时所看到的两份Menu:

  “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我先翻了一下深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是20几种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再翻浅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仍然是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我一直以为浅咖啡色的Menu里面列的是各种茶。

  原来这两份Menu的第二面,才同样是茶的名称和价位。

  差别的是,深咖啡色的Menu才有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你要做两份Menu?”

  “酒保当初也是这样做,所以空姐才成为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虽然我做了两份Menu,但深咖啡色的Menu我从未拿出来过。”

  “你第一次来时,我注意到你一直看着叶慈的画像和诗句。虽然大多数第一次来的客人,也都会这样看,但别人是浏览,你却是阅读。”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决定碰碰运气,看你是否会点爱尔兰咖啡。”

  “你第一次点爱尔兰咖啡时,我心里很激动。好像突然能体会当初酒保听到空姐说出“Irish Coffee”时的心情。”

  “我很认真地为我生平第一个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煮咖啡,也很紧张。你在喝爱尔兰咖啡时,我一直偷偷观察你。看到你喝完时满足的神情,我非常感动。以咖啡相交,也不过在此而已。”

  “结帐时你一句衷心的感谢,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报酬了。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坚持不让你付帐? 那是因为我一直不肯把你当客人。”

  她不断地说着,好像梦呓似的呢喃。

  “今天再让我坚持一次吧。”

  “你今天的坚持是?”

  “因为你终于让我体会到酒保为空姐煮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时的心情,所以我坚持请客。”

  “是什么样的心情?”

  “思念的绝望。思念跟火车不一样,思念总是只有一个方向。爱尔兰咖啡可以流传下来,但他永远没办法让她体会他的苦心。”

  “你思念谁呢?”

  “一个细心谨慎的人。”

  轮到我不说话了。

  “对不起……”我们同时沉默了许久,她才开口:

  “我刚刚忘了帮你加眼泪。”

  她端起已经空了的爱尔兰咖啡杯,怔怔地凝视半晌。

  “已经是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了,为什么我这么粗心呢?”

  她的眼泪突然汨汨地涌出,从绿色的爱尔兰草原,滴落到爱尔兰咖啡杯内。

  然后用右手食指,醮着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圈。

  一圈又一圈。

  画到第五圈时,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

  “Farewell。”

  “Farewell。”我也跟着说。

  我们没说Goodbye。

  回到台南,继续规律的上班生活。

  不用每星期固定出差的日子,格外显得平淡。偶尔跟同事们泡泡咖啡馆,我总会试着找寻爱尔兰咖啡。

  有就点,没有就算了。

  即使点到爱尔兰咖啡,通常只是材料相似罢了。

  换言之,对很多咖啡馆而言,爱尔兰咖啡的意义就是威士忌加咖啡而已。

  有的甚至还改加白兰地。

  更别说那个印了“Irish Coffee”的爱尔兰咖啡杯了。

  冬天快过去了,最适合喝爱尔兰咖啡的季节也将结束。

  而想念爱尔兰咖啡的季节是该开始? 还是该结束?

  爱尔兰咖啡和她,我到底最喜欢什么呢?

  我好像无法分别出对这两者感情的差异,正如我分不出菩提树和凤凰树。如果爱尔兰咖啡可以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

  那么我是否能同时喜欢爱尔兰咖啡还有她?

  刚过完农历年,几个同事相约到台东的知本洗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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