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京办(70)_吴茂盛

七〇

　　钟国泰抚摸着他的手背，想强装笑脸，但泪水怎么也抑制不住，他的声音哽咽了：“没问题，没问题！老唐啊，你安心养病吧。”

　　钟国泰知道，唐鸣谙始终惦记着1999年底在市政府工作会议上的承诺：新千年的开局之年，我们一定要办成三件事：一是国内生产总值比上年同比增长百分之二十；二是把香州建设得更美丽、更有魅力，使它成为南方又一颗璀璨的明珠；三是城乡居民收入有飞越式的增长，让百姓富裕起来，骄傲起来！

　　追悼会上，马贞南主持仪式，钟国泰致悼词。

　　这天，天气寒冷，阴雨绵绵。

　　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参加了追悼会，社会各界人士也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哀乐声中，省委书记、省长、司马德副书记等省领导走到唐鸣谙遗体旁，向遗体三鞠躬。遗像两边挂的挽联肃穆庄严：

　　磊磊落落做人做官两袖清风
　　兢兢业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横批是“人民的好市长”。

　　吊唁厅一片静寂，大家一脸凝重。钟国泰致完悼词后，厅里一阵啜泣之声。此刻，马贞南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充满浓厚的感情说：“今天我们在这里沉痛悼念亲爱的唐鸣谙同志，可是，我们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呢？我们都知道他是市长，但知道他的爱人是江南机械厂的普通女工吗？我们都知道他是高级干部，但知道他兄妹五人都是平民百姓吗？今天他走了，走得如此突然，几乎没有给他的家人留下一句话，留下一分一毫的财富……”

　　说到这里，马贞南顿了顿，声音哽咽着，他赶紧掏出手帕擦拭泪水。接着，马贞南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两页信纸，他使劲扬了扬突然提高声音说：“不！他留下了无价的精神财富！这是一封遗书，半年前就写好的遗书！半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患了胃癌，只有我们不知道啊。这封遗书不仅属于他的爱人、女儿和亲人，而且属于我们所有人！现在，由钟国泰同志宣读。”

　　钟国泰一脸凝重，现场气氛也凝重到了极点。

　　“亲爱的兰和莹：你们好！今天上午我从医院拿到了检查结果——胃癌晚期。我不想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你们，怕你们为我担心、焦虑和难过。说实话，当我拿到结果时，犹如晴天霹雳。我不是怕死，而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实在太珍贵了。你们知道还有多少未完成的事业在等着我呀……”

　　寂静无声的大厅，很多人哭了起来。

　　“兰，你是通情达理的好女人，假如没有你的理解和支持，我不知道能否走到今天？你从来没给我出过难题，从来没向我提过要求，在普通车床工的岗位上一干二十多年，无怨无悔。这辈子，有你这样贤惠的妻子，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

　　唐鸣谙的爱人和女儿跪在遗体旁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兰，请你转告大哥大嫂，不是我无情无义，也不是我不想帮他们的忙，但实在帮不得啊！我如果安排一个，就有人敢安排十个，有人甚至敢安排一百个！还请你转告二妹，那招呼我不能打，尽管那不是什么大事难事。你知道，只要我一张口，肯定有人马上会办。可是，我能这样做吗？假如我给她办了，反过来人家求我的事，可比她的事大得多，还不知道大多少倍！你看，那么多高级干部纷纷落马，都是手中的权力没用对，私心太重，才一步步走向了深渊！”

　　钟国泰抑制不住感情，泪水夺眶而出，哭了……全场又一片啜泣声。

　　从吊唁厅到殡仪馆的路上，灵车行驶得很慢很慢，夹道相送的人们手臂戴着黑纱，手持鲜花，在细雨中挥洒着泪水……

　　希尔顿大酒店

　　关键回北京后的好些日子，还沉浸在悲伤和感动之中——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因为他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唐鸣谙去世之后，市长位置空了下来，一些人便有了想法。市委副书记马贞南、常务副市长徐苑表面上都不动声色，还是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主管着自己的一摊子事，摆了一副与世无争不想掌权的样子。实际上，他们都在暗暗使劲，暗暗活动。有消息说，省里可能直接派人接替市长的位置，不久传闻被否定了，说省里的意图让钟国泰顶回去了，市长将从班子内部产生。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市长人选不外乎马贞南和徐苑其中一人了。

　　刘倚锋得知消息后，他比谁都焦急。不懂政治的生意人，绝对不可能把生意做大，更不可能成就一番伟业。刘倚锋深知：假如让马贞南当了市长，自己香州的生意将前景未卜，未来堪忧，假如徐苑当了市长，那就天壤之别了，生意不仅顺风顺水，而且可以更上层楼。

　　刘倚锋从党校接了徐苑，来到希尔顿大酒店西餐厅。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洋酒，两人优雅地举杯畅饮起来。

　　“徐市长，这是个机会，千万要争取啊！”

　　刘倚锋和徐苑深交两年了，两人早就知根知底，关系非同寻常。因此，刘倚锋直截了当。

　　“说实话我不是不想，但不知从何入手呀。”徐苑早已把刘倚锋当做自己人，说话不再遮遮掩掩，已毫无避讳了。

　　“听说司马德副书记很器重你。关键时候可以找他呀。”

　　“司马德副书记对我还可以，我也想到过找找他。但是你不知道，我来党校学习前是他和我谈的话，他说省里有个想法，毕业后调我到外地任市长。现在，我又如何张得开口呢？”

　　“市长，香州作为全省第二大城市，别的市岂可相提并论？当了香州市长，随便调到哪里都是市委书记啊，到那时，离省部级便一步之遥了。你难道就不想进步进步？”

　　“刘总有何高见？”

　　“据我所知，除了马贞南你没有任何对手。要说优势，你们各有千秋，应该都是五成的把握。马贞南主管党群工作，他处世圆滑，八面玲珑，从来不得罪人，很有群众基础。去年，香州推行干部任用责任制后，他在干部群众中的威信越来越高了。但是，你的优势他不可能具备，你比他年轻得多，年轻是最大的资本嘛。你懂经济，干事业大刀阔斧，从不拖泥带水，这正是上级领导喜欢的干部。”

　　“你说了这么多等于没说，事情摆在面前，我也知道呀，究竟有什么办法扭转不利局面呢？”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谁不会心动？我猜想马贞南也是如此，他可能更迫不及待了，可能早已去省里、来北京活动了。所以，我们必须对症下药，抢在前面搞定才好。但是，你不宜直接出面，让我来办吧。因为你千万不能授人以柄，免得前功尽弃。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这次没当上，下次总会有希望。”

　　徐苑真想说“知我者，倚锋也”这句话，但他没有说，只是点点头，算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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