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京办(69)_吴茂盛

六九

　　章树立见关键赶来，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声喊道：“在这里！在这里！”他高高扬起的手臂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像黑夜里飘荡在海面上的一叶孤舟，因迷失方向只好竖起一面白旗等待救援；而他尖叫的喊声在这嘈杂的环境里，犹如微弱的呼救声被惊涛骇浪淹没了。

　　易瀚林早已烂醉如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混浊不清的声音：“我的血汗钱哪，八千万，没了！没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今年3月“两会”期间，章树立介绍了华北银都市市长和华东梅溪市市长让易瀚林认识后，在投资银都市的自来水厂扩改工程，还是投资梅溪市的汽车制造厂融资项目时，易瀚林觉得这两个项目都非常好，但由于自身的经济实力问题，只能忍痛割爱选择一家，所以一时举棋不定，难以决断。章树立建议他深入考察，再行决断。之后，易瀚林带着拓通公司的博士硕士们在M和Y两市考察了几次。经过公司高层反复论证后，易瀚林决定投资M市自来水厂扩改工程项目。其主要原因是美国一家投资公司——AED公司已投入一百万美元，这说明此项目绝对前景乐观，要不美国人怎么会往里面砸钱呢？合资成功后，AED公司将再投入一千万美元，占股份百分之五十二，约翰逊任董事长；拓通公司投入八千万元人民币，占股份百分之四十八，易瀚林任总经理。

　　和美国人合作做大买卖，这是易瀚林梦寐以求的理想。这样，他的腰杆就会挺得更直，他觉得别人就会对他更加刮目相看了。

　　在合资过程中，易瀚林非常谨慎，合资公司的财务由双方共同管理，两个印章外方、中方各保管一枚，银行取款缺一不可。为了稳妥起见，等到AED公司把一千万美元汇到合资公司账号后，易瀚林才让拓通公司汇出自己的八千万元人民币。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拓通公司的八千万元人民币汇到合资公司户头的第二天，合资公司账号上只剩下了一元，巨款被约翰逊他们风卷残云般取走了，约翰逊等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易瀚林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枚印章明明揣在自己的公文包里呀，怎么会呢？

　　当天，易瀚林向银都市公安局报了案。接着，银都市公安局向省公安厅作了案情汇报。三天后，公安方面得出结论：AED公司实际上就是一家国际金融诈骗集团在美国注册的一家作诱饵的公司，他们行事诡秘，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令人防不胜防。

　　巨款被骗后，公司举步维艰，员工作鸟兽散……

　　过了几天，易瀚林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坐在拓通公司曲终人散、人去楼空、孤寂清冷的办公室，关键和章树立不停地安慰易瀚林。

　　关键说：“易总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易瀚林叹口气说：“唉，我当初买下这层办公楼后就有些后悔，一种预感告诉我可能会失败。十七层，十七层上面就是十八层，我一直在地狱下面呀，能不失败吗？”

　　章树立接话说：“谬论，绝对是唯心主义。现在总结一下经验教训是应该的，但最重要的是如何面对现实，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三人沉闷地抽着烟。

　　关键打破静寂说：“不知道易总今后有什么打算，看我和章秀才能否帮上忙？”

　　“对，只要我们帮得上，绝对尽力而为！”章树立迎着易瀚林的目光，一脸真诚。

　　他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当初易瀚林缠着他找项目时就应该一口回绝，那么，便不至如此了。因此，章树立看到易瀚林痛不欲生的样子时，自己一样心如刀绞。

　　易瀚林感激地说：“来北京一年多，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你们两位朋友，即使一无所有，我也决不后悔。这次学费不能白交，它至少让我明白一件事，你想干什么的前提是你能干什么，要不肯定逃不脱失败的命运。”

　　章树立说：“那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易瀚林说：“还能干什么？当然挖矿了。你们如果能帮我，一是帮我找个买家，我想把办公楼卖掉；二是帮我介绍一个矿产项目，我现在只想搞老本行，挖矿。”

　　很快，章树立联系上了云南某市一位副市长，副市长返回信息说，正好有几个矿产项目招商引资等待开发。易瀚林觉得是个机会，赶紧飞过去考察了一番。这一次，易瀚林倒是快刀斩乱麻，很快作了决定：投资云南，东山再起！

　　以前有资金缺项目，现在有项目了，却缺资金。从云南回来后，易瀚林迫不及待地想尽快卖掉办公楼，他的心早已随彩云之南的那山、那水、那矿石飘远了……

　　但是，一层价值二千多万的办公楼要在短时间内很快找到买主还真不容易。关键和章树立介绍了很多朋友过来，也只是看看，并不急着买，把易瀚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说来也怪，有时候想方设法办不成事，而不经意间突然做成了一桩大买卖。

　　又是周末，关键和刘倚锋开车去党校接徐苑吃晚饭。在路上，关键无意说到易瀚林的情况。刘倚锋很惊讶：“被骗了八千万？怎么会呢？我不也和美国人合作吗？我们的网站建立才几个月呀，点击率已进入全国三强了。经贸大厦可是个好地方哪！我买了。”

　　“真的？”现在轮到关键惊讶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搞房地产的老板却买别人的办公楼办公。

　　最后，天成集团高出拓通公司原购买价一百八十万元的价格（二千三百八十万元）买下了经贸大厦第十七楼。成交那天，刘倚锋握着易瀚林的手说：“有人把商业谈判比喻成一种能在浑水中从容摸鱼的艺术，但这次我不想乘人之危，再说这楼也是物有所值啊。”易瀚林憨厚地点头说：“谢谢！我知道刘总看在关主任的面子上，已经很关照了。”刘倚锋非常潇洒地摆摆手说：“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

　　送走易瀚林后，关键也是这样默默为他祝福。

　　人民的好市长

　　当关键接到刘秘书的电话时，他尽管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还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不是太快了？他心里一再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因为再精密的仪器也有出错的时候。

　　然而，北京协和医院检查结果如此，香州市人民医院检查结果也是如此——胃癌，晚晚期。

　　一星期后，唐鸣谙在病床上沉重地合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关键得知消息时再也控制不住感情，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

　　关键和徐苑赶回香州参加唐市长的追悼会时，正好碰上唐市长的秘书小刘。

　　“关主任，那天上午唐市长又与一家客商谈妥了一个招商引资的项目，下午考察开发区一家企业。在回来的途中，他终于累倒了。这时候，我再也不能帮他隐瞒了，一边把他往医院送，一边向钟书记汇报。为此，钟书记把我狠狠地批了一顿呢。”

　　在市政大楼吊唁大厅外的走廊，刘秘书告诉关键说。

　　关键清楚地记得，他们三人曾经有约，唐市长的病情谁也不能泄漏出去。

　　唐鸣谙住院后，B超、CT、核磁共振等多项检查结果显示：癌细胞已大面积扩散，不能动手术，只能用药物保守治疗，才能尽量延长生命。过了两天，唐鸣谙奇迹般走下了病床，只要有人来看他，他马上谈笑风生，想给别人一种错觉，认为他治疗的效果很好，身体恢复得很快。然后他趁机和医生说，让他回家养病。

　　一个人假如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呢？

　　住院后的第四天夜里，唐鸣谙偷偷地溜出了医院，硬是让刘秘书和司机开着车走遍了香州的大街小巷。他的智商那么高，他当然知道来日不多去日不远了。这些街，这些路，这些广场，这些水上乐园，还有这条新引进的标致汽车生产线……他深深地热爱的这片土地——曾经被他亲手描绘过的香州城，又一次让他感慨万千，热泪盈眶。

　　第五天上午，钟国泰来到唐鸣谙的病榻旁，此时的唐市长已经出现昏迷症状，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醒来时，他吃力地问：“钟书记，我们的目标能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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