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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小贺不是傻子,见汪大明那神形,立马靠上来说:“按理不该我来多嘴,但我实在替你抱不平,你不在的这些天老董可没少向徐厅长告你的状……”话说半句,却又引而不发。

  “不会吧,老董看上去可是个忠厚人啊!”汪大明故意装傻,心里却在暗笑:你小子也配同我耍心眼儿,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果然,小贺被一激就顾不上刚才的卖关子,叫道:“你也信他忠厚?这次你误了给陆厅长写讲话稿就是他成心弄的,目的就是为了等着看你的好戏。”接着,他竹筒倒豆子般向汪大明“告密”:早在汪大明从党校学习回来时,处里就确定了开会日期,在党组会上,董明递交的工作安排上注明由汪大明负责会议材料,但他始终不吭一声让汪大明蒙在鼓里,甚至在汪大明主动问及有什么事要安排时,他也客气地让汪大明先适应适应处里的情况不要急于工作。

  老董准备在会议即将召开时,才“突然发现”出差上海的小万“忘记”给汪大明一份“会议预备工作安排”。届时时间匆促,以对文字材料要求苛刻著称的徐副厅长一定不会轻易饶了汪大明。董明主意打定,谁知,等他“突然发现”时,却联系不上其时已到澳门的汪大明。他这才急了,为了摆脱“领导干系”,董明连夜炮制出一份“工作日志”,用以证明汪大明一贯“作风懒散”、“目无领导”、“有意逃避工作职责”。结果,徐副厅长来处里检查时果然大发雷霆,说汪大明“丢了宣教处的脸”,扬言要给予“严厉的纪律处分”。

  汪大明继续装痴卖傻:“我又没得罪老董,他整我干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现在处长位子等于空着的,论年龄、论学历、论能力、论社会关系,他老董没一样是你的对手,不用些特别手段他能坐看瞄了好几年的位子让你占去?”

  汪大明正要表白自己无意什么处长,却见董明虎着脸走了进来。汪大明吃了一惊,心想刚才的谈话会不会被他听到了。正在琢磨如何化解尴尬,董明先嚷开了:“他妈的宾馆真不像话,死活不肯松口,好不容易将房价砍到100元,他们却提出不提供洗漱用具,100多人的会还得我们自己去买牙刷牙膏和啤酒饮料。”

  小贺马上恭维道:“幸亏你亲自出马,要是我们恐怕110元都谈不下来!”

  董明极亲切地拍着汪大明的臂膀,说:“大明啊,实在对不起,我还以为小万出差前会给你交代清楚的。小姑娘办事到底不牢靠,害你受冤枉了,这事我帮你到陆厅长和徐厅长那里去说清楚,要批评就批评我好了。我老鼻子老脸的,挨点领导的批评没关系,呵呵。”

  汪大明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连说没什么,“领导嘛,总要找人发发脾气才像领导。呵呵!”

  汪大明回到家中,姚冰正在怄气。原来银行有人放出风来,说姚冰很有可能挨整,甚至下岗。刚晋升的雷行长在当副行长时曾向姚冰的父亲提过亲,但姚冰嫌雷行长的儿子雷如鸣不学无术,一天到晚只会玩电游、打麻将,姚冰不但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而且还对死缠烂打的雷如鸣冷言相加,斥其为“红漆马桶”中看不中用。大丢颜面的雷如鸣气得跳起来骂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自己瞎了眼!”老子晋升为一把手后,雷如鸣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特意开了一辆白色宝马来银行招摇,见了姚冰更是神气活现地招呼:“冷美人,带你出去玩玩!”

  如今的汪大明再不像先前那样心虚气短只会对老婆陪小心,他放下公文包,往餐桌边一坐,一边大大咧咧地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个破行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边扭过头往厨房里喊:“小燕子啊,开饭吧!”

  汪大明的镇定自若让姚冰心中暗暗佩服,从小到大,姚冰见惯了父亲官威十足的作派,潜意识中早把颐指气使、一切尽在掌握的这种大男人派头理解为成功男人的本色。也正因此,那种只会鞍前马后伺候老婆的“新好男人”不但不会让她感觉被宠的幸福,反而会招致她的蔑视与嘲讽。突然之间明白这一点,汪大明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爸妈他们可好?”趁姚冰分盛排骨汤的间隙,汪大明问。

  姚冰说:“老爸的腰椎老犯毛病,也不怎么去上班,反正没什么正经事。老妈的身体倒还行,就是有些失眠,血压好像也有点偏高。”

  “要不晚饭后我们带儿子去看看外公外婆?”汪大明提议道,心里却在想老岳丈哪里是犯什么腰椎病,心里郁闷恐怕才是真的。他记得几年前岳父椎间盘突出住过院,当时各处室排了队去看望。处长们白天去看了还不够,晚上还偷偷带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单独去看望、陪领导聊天。当时还不是姚家女婿的汪大明在从医院探望回来的车上还同大伙一起戏言现在的领导干部“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政绩不突出业务不突出椎间盘突出”。后来在做姚家的候补女婿时,他曾殷勤地对岳丈的腰椎表示过关心,但姚厅长轻描淡写地说医院动过手术后就不碍事了。

  吃完饭,儿子凯凯早已经睡了,于是留下小燕子在家照看。两口子出了家口,去楼下的超市挑几样营养品送老人。姚冰左挑右挑,犹犹豫豫,嫌这样东西含激素那样东西添加了保鲜剂,最后干脆只到路边的小摊上称了几斤时新水果,嘴里说“老人家就该多吃点新鲜水果,维生素丰富啊!”汪大明心里明白,妻子哪里是挑剔那些正在电视上狂轰滥炸的营养品含这含那,嫌它们的价格太贵才是真的。想到妻子先前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上千元的衣服一买就是几件,现在给亲生父母买几盒营养品都不舍得了,他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凄楚,那种酸酸的感觉很不好受,便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面。

  窗外灯火通明,昭示着一派喜庆、繁华。近年来省会的最大变化就是“亮”起来了,这是新市长浓墨重彩推行的“亮化工程”,据说是一个城市现代化的重要标志,因此也就成了一种政治举措、政府行为。听说当初在推行“亮化工程”时还颇遭遇了一些政治素质不高、“都会意识”不强的店主抵制,因为相当一部分“亮化工程”都得由临街的店主买单。一个杂货店老板抗议:“我一个月的收入都没有三千,到哪里去寻三千块钱来装什么霓虹灯?再说我又不是发廊按摩院洗浴中心,灯火辉煌又招不来生意!”但抗议归抗议,政府的“办事效率”却是丝毫影响不得的。不多久,省会的主要街道都比赛似的“亮化”起来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省会城市“亮化工程”的辐射影响立马见效,周边城市陆陆续续都“亮化”起来了。甚至连汪大明老家那个经常停电的边远小县城在新县长的张罗下也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这一“形象工程”、“面子工程”、“政绩工程”。

  20多天不见,岳父明显地消瘦了,也颓废了。想起从谭首长家里出来时岳父那踌躇满志的样子,汪大明不禁在心里感叹:官位真他妈是个魔鬼,可以让人在一瞬间振作雄心、指斥江山,也可以在须臾间气丧神销、萎蘼低迷。

  姚冰和母亲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唠儿子凯凯的事,小孩子哪怕是一丁点的变化也会让女人们谈起来津津有味。汪大明则跟岳父进了书房,一进门就赫然看见谭首长遒劲雄健的字幅:“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汪大明心里有些纳闷:这字幅先前挂在客厅里的,现在何以“退让”到书房来了?一抬头看见岳父那张略显黯然的脸,汪大明顿然明白:先前挂在客厅里是向外人张扬一种亲密关系,昭示一种政治前景。现在人家礼物也退了回来,自己又屈居不咸不淡的巡视员,再夸张地挂出去未免多出一层谬托知己和狐假虎威的讽刺意味。

  岳父的问话照例云蒸雾罩,他甚至不直接过问任何一个具体问题,但字字句句都包含着更深的意义。汪大明早已习惯了这种“姚厅长”式的对话,也不去挑破任何一个话题,却同样能做到言近旨远、心照不宣。这种独特的对话方式恐怕只有在中国官场中耳濡目染了多年的人才可能心领神会、运用自如。比如,先前汪大明在法规处做副处长时主持一次全省性的文化系统法制考试。

  阅卷过程中,岳父打电话过来,先大讲了一顿法制考试的重要意义和规范评卷制度的严肃性,然后强调这次考试尽管总体难度偏大,控分程度不应太严,但仍要坚持“突出的不要压制,落后的不要拔高”的原则。末了,他“顺便”提到对考试纪律非常满意,他亲自去几个考场检查了,特别是第三考场,“不错,很严肃,很认真。”放下电话,心领神会的汪大明一查第三考场的名单,原来都是德山县的,姚厅长正好在该县蹲点扶贫。考试结果自然是德山县全体通过,且名列第一。事后的表彰大会上,姚厅长充分肯定了这次考试的组织工作。

  姚厅长不轻不重、不咸不淡地同汪大明扯着厅里的人与事,尽管没有做任何具体的评价,但汪大明已然理清了岳父所要指明的关系网络及背景渊源。更重要的是,他已探清陆厅长的靠山正是陈伟阳副省长,而陈副省长现在“仕途看好”,甚至还有可能升官加爵,这一信息让他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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