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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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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非一怔,抬眼看了看秦振宇。千把亩?怎么可能?!根据公司掌握的情况,最多也就是七百余亩,这明明是在敲竹杠。 “您打算如何向公司索取赔偿呢?”秦振宇谨慎地问。 “我?噢,我么,好商量!好商量!” “如今的地价是个什么数?”秦振宇又问。 三先生呷了口茶:“这不好说,很不好说!这土地有好有坏,有厚有薄,有生荒,有熟地,岂可一概而论呢?就拿东大岗我那三百多亩地来说吧,振亚公司每亩出洋二十,我都没卖!” 王子非心中一紧,知道三先生又在要挟公司了,看来,今天的谈判将是十分艰难的。其实,王子非早已把土地价格摸得一清二楚,生荒地三四元一亩,上等熟地不过十元左右。 秦振字并不计较,笑着道:“先生的地,公司将另作处理,包先生满意。我们现在想谈的是所有坍陷土地。我们拟定了一个方案,根据公司掌握的地价,每亩以八元计,我们准备收买所有陷地,作为矿用,地权永属公司。另外,如地主不愿出卖地权,公司则只负赔偿之责,每亩土地的收成,公司每年赔洋二元。这个方案还请先生过目、指教!” 王子非打开公文包,将拟好的方案递给三先生。 先生接过后并不去看,抓在手里拍打着膝盖,晃荡着脚尖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个人么,好商量,问题是要各乡受害之地主、乡民认可!你们觉着这个方案乡民百姓会认可么?!” 秦振宇意味深长地道:“这就盼先生替敝公司做些疏通工作喽!” 王子非看了秦振宇一眼,适时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公司银票,放到三先生面前的茶桌上:“为表示敝公司一点小小的敬意,这五百元操劳费,还请先生笑纳!” “哦?”看到硬扎扎的浅绿色银票,先生眯乎着的眼睛睁大了,黄眼珠里放出炯炯光芒。他晃动着脑袋,缓缓站了起来,把那银票捏在手上,仔细盯了半晌,象古董商鉴定古董似地,翻来复去摆弄着,折叠着。 突然,“啪”的一声:先生将手连同银票有力地按在茶桌当中。 “二位小瞧刘某了!刘某自己标标价,也不止卖上五百!二位用这区区五百元收卖刘某,真是笑话!” 王子非、秦振宇都被先生的举动搞愣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此君的胃口会这么大。 王子非赔笑道,“公司目前尚有困难,待日后小有发达……” “哈!哈!哈!哈!……” 三先生仰面大笑,细长的辫子在脑后索索抖动,一张少牙的嘴洞似地敞开着,脸颊上的肉向上耸着,把两只眼睛挤成了两个小小肉弧:“雪里送炭,一文能值千金;不义之财,千金不如一文!刘某知道二位的意思了,二位看我能在乡亲父老面前讲几句算数的话,想用这五百元买我的嘴,讲你们的话,对否?我不妨再告诉你们一桩秘密:日前,四乡父老已委托鄙人为全权代表,向公司交涉赔地一事,鄙人这里也有一份方案呢!祁先生——” 管事的祁先生应声从偏房跑进来:“有啥吩咐?” “把前日乡民代表们议定的赔地约法拿来,请公司的老爷们过目!” “是了!” 祁先生取出一份小楷手书的约法草案,笑嘻嘻地递给秦振宇。 秦振宇一目十行看了一遍,随手将约法草案递给王子非,气急败坏地道:“这个方案,公司断然不可接受!据我公司实测,陷地总数决没有五千九百亩!不出让地权,可以。但,一年一亩地损失赔偿,决不能支付八元!” 王子非匆匆看毕,笑道:“先生和代表们拟订的方案,是否可以再修改一下?目前看来,确乎是苛刻了一些哩!” 三先生冷冷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案鄙人无权修改,也无意修改。二位赞同与否,签字与否,和鄙人并无干系!” 说毕,三先生拿起银票,很礼貌地还给了秦振宇:“总经理的一片真情,鄙人心领!” 秦振宇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将银票往怀里一塞,立起身便往门外走。王子非也站了起来,随之出去。走了几步,才象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向三先生一抱拳:“打搅了!” “好走!好走!恕不远送!” 望着秦振宇和王子非的背影,三先生笑了,笑得很含蓄,很得体,很有意味。仿佛这一笑便决定了兴华公司的命运。至少三先生这样认为。 然而,先生还是有些郁郁不快,有一种无端受辱之感。那张巴掌大的浅绿色银票,老是在眼前恍恍惚惚如怪影似地晃……先生躺在椅上闭上眼,那浅绿色的纸片便穿过眼皮,在瞳人里飘! 先生千真万确地受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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