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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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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把萨妮约到了那个英国人的俱乐部里。女人和萨妮面对面地坐着。她们彼此沉默,沉默了很久,然后女人开始讲话。 她说她和森的第一次单独会面就是在这张桌子前。然后,她要森把她送到了萨妮家。女人说,那一次她允许森摸了她的手,仅此而已,但从此森永远在学校的门口等着她。后来就一发而不可收,森很多次把她带到那片被废弃的教堂和被废弃的墓地。他们在那里做了他们本不该做的事情,就在教堂的屋顶下,在灰尘之中。她感动极了,从未有过的好,那时候她才发现她是爱森的。女人说,因为爱,她才让森认识了萨妮。她说这就是她与森之间的全部的故事,因为萨妮不是别人,而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才决定把这一切讲给萨妮。女人说她不愿对萨妮隐瞒,她心里很苦,她承受不住此生她最爱的两个人离她而去。她从此不再有朋友了。 萨妮早已热泪盈眶。 女人从桌子上伸出手,轻轻抹去了萨妮的眼泪。她说,萨妮,别哭,我保证从今以后绝不再单独见森了,相信我。 萨妮也握住了女人的手。萨妮说,其实我什么都明白,森真正爱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但我也爱他。我愿意嫁给他成为他的太太。我宁可跟他到地角天涯,宁可被你们之间的爱所折磨,但我也要把森抢过来,我为此而恨着我自己。 女人站了起来。 她从萨妮的手中抽出了她的手。 女人说,萨妮我们做朋友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因为森,我们只能断绝。你走吧。我听到他的车开来了。萨妮你真幸运。 萨妮慌慌张张地下楼。 这时候女人走到落地窗前。她掀开窗帘,正看见森抬着头向上望。森的蓝蓝的目光。森的蓝蓝目光中的忧伤。女人哭了。她赶紧放下窗帘。那辆她曾经那么熟悉的黑色的小轿车,现在,却是萨妮坐进去。 女人哭着回到了朗园。 那是她自己的家。她觉得悲戚不堪。这时候太太走进她的房间,送过来裁缝刚刚送到的明天参加婚礼的白色旗袍,女人没有试那套衣服。她搂住太太哭了。她哭了很久,太太也不去阻拦她。 后来她对太太说,我没有勇气改变现实。我想跟着森到美国去,可我又舍不得你们,舍不得朗园,我觉得只有这座房子才是我的家。 而太太则说,孩子,还是那句话,爱是永恒的忍耐,记住吧。 然后她穿上了那件白色的旗袍。 她知道她穿着那件旗袍美丽极了。 第二天他们全家去参加婚礼。 女人坐在教堂的木椅上,看真正的美国牧师为森和萨妮主持婚礼。女人变得很麻木,仿佛是一个外人。她也感觉不到心的创痛和流血。她平静极了,也美丽极了。她就坐在老爷和太太的身边,坐在森的父母和萨妮父母的身边。 女人就那样看着,她知道婚礼一过,林和萨妮就要彻底离去。她再也不见不到他们。那么遥远要越洋过海,连音讯也不会再有。女人那就那样看着。她在披着白色婚纱的萨妮和穿着白色西装的森手挽着手从她眼前走过的时候,脸上竟毫无表情。后来,女人站在一大群送别的亲人中。女人的脸被别人的身体别人的手臂别人的鲜花和别人的声音淹没了。女人已不存在,她在与森的爱情生活中永远的消失了。 但女人还是看到了森在人群中寻找的目光。女人知道那是为了寻找她。但是女人故意躲避了那目光,尽管心中充满了疼痛的感觉。 黑色轿车终于开走,带走了森,也带走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女人喘了一口大气。她和老爷太太回到了朗园。女人觉得她像是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她从此便可以轻轻松松做人了。 女人不再去读书。 她的学生时代和恋爱时代都告结束。 女人变成了真正的女人,她开始留在家中过最平常的日子。她像太太一样,终日在朗园中做女人应做的一切事情。 詹姆斯的美方新代理来了。这是个地道的纨袴子弟。他根本就不懂银行的业务,成天最大的兴趣,就是跑马和养狗。这个美国人也曾到朗园来做过客。但很快就显示出了他同兢兢业业的老爷之间的差距。他们的关系日趋紧张,银行的生意也因美方代理的胡作非为而越来越走下坡路。 老爷在家中开始大骂逍遥海外的S·森。 老爷的不愉快像阴云一样笼罩了整座朗园。 女人开始忧心忡忡。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同森的相爱有多么可怕。它几乎毁了老爷,毁了家里的一切。是她让森离开的。是她为了老爷而让森远涉重洋的,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从此女人变得抑郁。她被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罪恶感缠绕着。不知该怎样帮助老爷。她甚至不能劝慰老爷,她常常感觉到太太射过来的那责怪的目光。太太是明白的。毁灭的预感被证实了。女人甚至想去找S牧师。她祈祷着,让森回来,让森回来吧,帮帮我们。 然后,有一天,太太突然溘然离世。她死的时候刚刚四十岁。女人从未有过如此穿心透肺的悲伤。像灭顶之灾,她悲痛欲绝。她和老爷彻夜痛哭,他们都觉出。至此,他们已失去了一切。 太太死后,女人和老爷的关系骤然变得冷漠,他们之间失去了一座畅通的桥梁。从此,他们便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两极。老爷几乎再没有到女人的房中去过。他们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相见。他们几乎不讲话。而女人呢,则每日关在房中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去关心老爷生意上的成败与兴衰。她悟出其实人类最明智的态度就是豁达而坦然地在命运面前随波逐流。他们生活在同一屋顶下却已形同路人。 唯有朗园依然。 萧思坐在她丈夫的对面。萧思漫不经心地说,你完全不必这么大动干戈,煞有介事,好像家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是啊,对你来说是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你甚至欣喜若狂,你的老情人从监狱里回来了。可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别的男人都上了我老婆的床了。行啊,萧思,说吧,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别那么激动行吗? 是不是想提出来离婚? 想又怎么样? 就为了那个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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