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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事后,他们精疲力竭。思无力地躺着,而宇建很饿,他跑到冰箱跟前,贪婪地吞吃里面的东西。宇建说,他生在建国巷,所以唯他才能真正懂得饥饿对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才能常常想到世界上那成千上万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们。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感觉着饥饿,而他们劳动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能填饱他们的肚皮。

  宇建吃饱之后便开始穿衣服。他穿得很细很机械。他系好每一粒纽扣,并且不再看萧思赤裸的身体。这时候,他对那个女人的身体已全然失去了兴趣,就像大提琴手对精神信仰没兴趣一样。然后宇建打开门朝外走。他临消失前对萧思说,饮食男女对精神的事来确实是一种腐独剂。他还说他正在变得无力。他最后说,他此生最高的理想就是制造出一本像《圣经》一样的思想精典引导世人,而最高的也是最后的境界,则是能死在马克思的墓前,他将毕生而为之奋斗。

  宇建悲壮他说过之后便离开朗园到瑟堡去了。他没有听到身后萧思在怅惘中弹起的那首凄婉的歌。他一往无前。

  最后,覃不得不出让的是瑟堡一楼的那家“四季”的展销大厅。萧小阳不要现金,不要办公用品也不要十六层上的公司总部。他说,他就只要瑟堡的服装展销大厅,他要原封不动地把这里买下来,包括买下这里的经理杨。他甚至还许诺他可以给覃的“四季”一笔相当可观的贷款,以用于资金的周转或另谋生路,还可以主动送给覃一些国内外的客户。可覃说,展厅是我的窗口,还有杨……

  萧小阳说你别无选择。

  独自一人的时候,覃哭了。后来她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就同意了割让展销大厅。她甚至没同小S·森打招呼。她想这既然是萧小阳萍萍的主意,小S·森那边还有什么好说的。覃甚至在连同杨一道割让的问题上,也没有犹豫不决。因为覃在有一天突然意识到了她为什么会如此捉襟见肘,节节败退,而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却没有人来帮助她,支持她,那也许就是因为她同杨太亲近了。萍萍她想要得到杨,而弘则希望她能远离杨。都是他们萧家的人,绑在一起和她作对,她能抵得过他们吗?还有小S·森,也被萍萍抢走了。覃想也许真是萍萍说得对,作为想干成一番事业的女经理,她已经老了。

  现在只剩下了杨,杨的爱情和杨的勤奋。但杨又能怎样呢?杨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艺术家小经理,他决没有萧家公子们的神通广大和父辈留给他们的广泛而深厚的社会基础。是杨的出现,萧弘才退得远远的,才在覃遇到困难时,不肯伸手来帮助她。那么她倘若放弃杨呢?还能换回来萧弘对她的关切和援助吗?

  覃很苦恼。她认为她已经濒临绝境。也许她不仅仅是需要放弃,“四季”的展销厅、放弃杨,而是应当整个放弃“四季”,放弃女经理的位置,放弃所有的关于服装的梦想。但,就这么放弃吗?覃还有点不甘心。她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而目前,覃知道唯有萧弘能帮助她。她想去找萧弘,让萧弘来挽救“四季”,既然当初“四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覃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便约杨在下班之后到她的玻璃房子里来。

  杨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整个十六层上一片黑暗,只有覃的玻璃房子里亮着灯。杨推门走进来,覃要他坐在对面椅子上。她说,是这样,我已经决定把你的展销大厅转让给萧小阳和萧萍萍以及小S·森的“大太阳”服装公司了。

  你疯了?

  没有,我别无选择,否则就是“四季”垮台,被他们吞并。

  你怎么事先也不和我商量?

  没有必要。我是经理,我有权力。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不必知道。不过还要通知你一声,他们还提出一个附加的条件,那就是必须连你一道转让。我同意了。从明天起你和你的大厅就可以到萧小阳的公司去领工资了。杨,你看,他们就是这样吞并了“四季”最光彩的一部分。尽管我很伤心。

  杨愣愣地看罩。杨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据我所知,你的新老板可能是萍萍。她说过她特别欣赏你的才干,她发誓要把你挖走,她给你的工资和职务都比在我这里要高很多。他们就这样连你也买走了。

  这你就更浑了。我劝过你一千遍了,干吗要和这些萧家的人搅在一起?还嫌他们坑得你不够吗?

  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没有萧家的人,也就没有“四季”。这是历史,你懂吗?

  我当然不懂也不想懂。既然你想被萧家的人支配,那么再见吧。

  杨——

  杨站起来朝外走。杨想不到覃的叫声中竟是充满了绝望的。

  覃说,杨,今晚我想请你吃一顿饭,也许是最后的晚餐了。我来请客,为你送行。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杨我们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行吗?我们今晚轻轻松松地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

  覃说着便开始穿衣服,然后她挽住了杨的胳膊。朝外地,覃说,我也许根本就不是办公司的材料。不是什么人都能经商的,我以前把这些看得太简单了。很难。也许最后我会连这个十六层这间玻璃房子都要告别,比同你告别更轻易。然后我回家,安安静静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同年迈的母亲在一起。杨你知道,我陪母亲的时间太少了。她从小把我养育成人,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覃的话使杨突然感到心酸。他伸出胳膊来搂紧了身边这个纤细而又要硬撑着的女人。他想,让一个女人卷进商战之中,实在是太残酷了,要覃来受这份公司的苦和罪,实在是世道的不公。

  杨陪着覃,但他没再说什么。

  他们确实吃了一顿很浪漫的也算是告别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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