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梧桐梧桐 | 上页 下页


  那还用问的表情。是的,协理员密切注意新动向,群众专政的力量无处不在。

  “你叫‘上海’把信写到我的名下,我帮你转。”

  犹豫:“这样好吗?”

  “至少领导上还没注意我的信件。”

  他象一个意外地得到一双新球鞋的孩子,兴奋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搓着手指头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疾步走了两个来回,一切才又重归于平静。

  神交和默契是最动人的。表面看上去我跟易医生关系平平,有时见面连招呼都可以不打,但彼此是理解的,那种纯净的理解。我把信偷偷交给他时,他总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把岁数了,爱得多傻。

  有一回我宿舍的床头放着三封信,我振臂欢呼起来。宿舍里只有刘月琴一个人在低头织毛线。

  我看完两封信,把易医生的那封信塞到枕头底下去。

  显然这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直到我拉开被子准备安息之前,她才心贴心地对我说:“幸亏今天是我给你拿的信,上回王京健还说你有一封信,下面的地址是桂林,可是却是上海的邮戳儿。”

  我一楞,想到枕头底下这封信,心里不觉怦怦直跳。毕竟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我自己有时冷静下来也犯嘀咕,你政治学习带头发言,没少拔高调儿,背地里的原则性都就饭吃了?!

  要是“上海”不在上海而在任何一个别的地方,问题就简单多了,简直没有麻烦。“上海”的具体所在地领导一直掌握着,还派人搞过外调,她那头自然不敢用一个固定的地址,怕时间一长让人怀疑。我这头刘月琴,王京健虎视眈眈,以为我跟哪个刚刚出院的上海兵谈恋爱呢,倍加关注,闹个满拧。

  我只有毫不解释而又感恩戴德地望刘月琴一眼,无限温柔以蒙混过关。然后才做贼心虚地躺下来装睡。

  鬼才信是王京健说的,王京健不怎么样但没那么仔细,这种克格勃一类的勾当也就是刘月琴自己能干出来。这点识别真假马列主义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日子平淡得象温吞水。我只有跟梧桐她们房间的人相濡以沫,尤其梧桐的开朗和爽快渐渐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查体温的名单上出现刘小岸的名字时,我居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后来我把体温计递给他,感觉他有些面善,但是从科里出出进进的病号太多了,哪能人人都当回事。所以我还是颇具威严他说:“口表。”

  “邝燕喃!”

  “到。”扭头一看,梧桐站在我们七病室门口,喜上眉梢地对我说:“关照我们刘小岸呵!”我这才恍然大悟,马上松弛下来。“谁们呵?大姑娘家家的……”又转身冲着刘小岸注意瞧了两眼,“那是当然的喽!”

  刘小岸一点也不腼腆,也跟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身材伟岸但不显得五大三粗,眉眼还是挺英俊的,就是皮肤过于黝黑。梧桐极有灵性,马上说:“看你,掉进煤堆里也找不着!”刘小岸说:“我算白的了,我们机务大队晚上列队进电影场,只看见衣服动看不见人。”

  梧桐今天是刻意着装,合体的裙服,白丝袜,黑大绒布鞋,头发全部塞进军帽里,露出一截无限温柔的脖子,既清爽又利落。那时认为要收拾打扮一下,全是这种统一风格。

  别看刘小岸黑出水平来了,人可是相当聪明、得体。他十指修长,弹着一手好吉它,围棋、象棋杀遍全科无故手。怪不得梧桐喜欢他,还没日没夜地拉漏气的手风琴,以利于志同道合。

  一般我在病号面前还是挺矜持的。有些病号挖苦我架子大就说:“邝护士的爸爸是几级干部呵?”好象我爸爸是炊事员,我就得一天到晚冲他们咧着嘴笑成一朵怒放的菊花,简直岂有此理。但是跟刘小岸,我们完全没过程,一下子就进入熟识阶段。主要是我竭力想为梧桐她们房间做贡献,既然我不能把李灵霞派到巡回医疗队去,又不能解决韦宏波的书源问题,反而到她那去解决精神食粮。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就好好表现吧。

  我对小岸的格外照顾显然都反应到梧桐那里去了,她与我的关系顿时产生了一个新的飞跃。我们无话不谈。

  医疗队倒是组织起来了,但是不巡回,直接开往南宁。说是执行任务,其实大伙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灵霞当然还是一根筋地要去医疗队,拍着大腿说:“火线入党的时机来啦!”梧桐很平淡地说:“我思想上早就入党了,组织上就这回给我办手续吧。”韦宏波一边看小说一边吃果脯,头都没抬:“我基本上是等着追认了,”

  比起她们来,王京健就比较恶心,到协理员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要去医疗队,还写了一封什么给爸爸妈妈的公开信,在院广播室鼻涕一把泪两行地朗诵,假如你们的女儿没有回来什么的……

  刘月琴经过深思熟虑以后,不声不响地把存折交给朱护士长,如果有意外,就支援灾区人民吧!协理员对此眼睛一亮。

  一时间帐单呵,遗书呵,入党申请书呵,血书呵纷纷出笼,医院里笼罩着一种极为悲壮的气氛。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