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梧桐梧桐 | 上页 下页


  李灵霞还没对象,常常表现出忽然而至的焦躁,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下部队上。她听说巡回医疗队下到军、师,无论是去食堂还是路过球场,在场的全体官兵都自动停止手中的一切活动行注目礼,直到你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等等。这些信息反馈常常使李灵霞摩拳擦掌,激动不已:“都是女兵爱好者,太好了!那咱不成了`万马军中一小丫,艳似露润月季花’了吗?!”然后就以天鹅之死的姿势晕在床上异想天开。

  韦宏波照例是要泼冷水的:“吴奶奶她老人家还待字闺中呢,你就想名花有主呵。”

  李灵霞腾家伙坐起来:“她是老姑娘,就恨不得咱们护士班成尼姑班!哼,上回我跟男病号打了几下子羽毛球,她是大会小会提,叫我们注意检点。他妈的我就差授受不亲了,邝燕喃,你说,批孔老二的时候怎么就不批批这个观点?!”

  我笑。韦宏波说:“别看你平时不读书不看报,还知道授受不亲呢。”

  李灵霞不理她,气恨恨地转向梧桐:“还是你好呵,有刘小岸。……就是名字……”“名字怎么了!”梧桐立刻就把她给顶回去了,“邓小平,周小舟……刘小岸,这名字简直太棒了!”

  那段时间特充实,结果护士长却对我说,你别总往外二科梧桐她们宿舍跑,我还听说那个房间牢骚怪话特别多,你可不要受影响。沉思了片刻她又说,有些东西的形成是潜移默化的……我们朱护士长对我一直挺不错。主要表现在恨铁不戍钢,经常提醒我。我点头,可还象吃了个苍蝇似的一个劲儿地犯腻歪,不知这笔刁账该算在那两个小子谁头上。

  在科里,我跟易医生值同一天班心里比较踏实。他是正规大学毕业,临床经验又相当丰富,业务应属一流。要是按照他的学历、资历、技术、能力早就该提主治或主任了,可他还是一般医生。主要是因为他不屈不挠闹了八年离婚。

  还是没离成,那个女的年年按时来休假,住在招待所。易医生象完成任务那样给她打饭吃,但他们不在一块睡觉,领导上怎么说,易医生也不吭气也不搬到招待所去住。当时,我脑子正走一根经,简单刻板,认为这样的男人卑鄙无耻,轻浮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一开始对他颇不以为然,拉着一张公事公办的面孔。

  时间长了才发现易医生是个“大儒”。不苟言笑,工作起来专心致志,没事根本不跟值班护士闲聊,总是一个人闷头看书。疑难病人会诊的时候,主任总是特别关注易医生的诊断意见。这样一个人才基本上就在领导、人们对他私事的乐此不疲上被扼杀了。

  光闹离婚还不至于那么影响深远,相传他有一个情人还在信誓旦旦之中等他。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只说是易医生在上海军医大进修时认识的,一下子就丧失了一个革命军人的原则和情操。当时我们提到上海就象现在提到美国一样,这个女人因为身在上海便更增加了一份神秘色彩。看见易医生有时过于神圣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怀疑那个女人是否真实地存在过。爱上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艰苦卓绝?他该不会是为了一个幻影而去扎扎实实地奋斗吧。

  按照我的想法,有易医生这种壮举的人应该绝对潇洒、倜傥。像外二科的顾医生顾英杰,微卷的大背头,宽肩、高个儿,浓黑浓黑的大眼睛,鼻梁笔挺,嘴角稍稍有点歪,总挂着一丝永恒的嘲讽谁的笑意。顾医生从来只戴新军帽,帽檐压住右边半条剑眉,完全是西点军校训练出来的风度。不是进手术室,他的一号工作服从来不系扣,雪白,又长又大,走起路来呼啦有声。好长一段时间,这简直成了青年男军医的时尚。由于顾医生手术做得相当漂亮,院里的年轻未婚女军官多多少少都会对他有些攻势,刘月琴就曾经神秘地对我说,王京健为顾医生可没少动用脑细胞。

  易医生属于白面书生那种的,干什么事都跟他的长相似的既清清楚楚又板板正正。我觉得这种人连风流都不懂怎么能风流起来呢?好长一段时间我跟他没话,避嫌。

  有一天晚上跟他一块值班,又是各在各的办公室互不相干。快12点时我听见他睡觉去了。夜里临下班前,我打扫卫生时在他桌下扫出一张纸片,满满的重复潦草地写着:有个年轻的姑娘,送战士去打仗/他们深夜里告别,在那台阶前/透过淡淡的薄雾,青年看见/在那姑娘的窗前,还亮看灯光……

  这正是我昨晚轻哼的曲子《灯光》,在一望无际的铿锵有力的汪洋大海之中,这首苏联民歌象一屿恬静、悠远、充满着浓荫的小岛,它勾起了易医生怎样的离愁别绪呢?这满满的一纸平淡无奇的句子,不知掩饰着一颗多么压抑和郁闷的心。或许,他真像我想象的那样满腹医经,倒也没有那许许多多的烦恼了……从那一个深夜开始,我有点同情易医生了。

  恻隐之心比较容易坏事,渐渐地我跟易医生的话多起来,我们对科里的琐事、人际关系兴趣都不是很大,一谈就是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易医生还是挺丰富的,经常旁征博引,偶尔讲上几句“警世恒言”,竟让我沉思良久。

  他犯了什么戒条,要被冷落在生活之外,无人关心无人爱?人们已经熟悉了他落落寡合、神态忧郁的表情,习惯了他时时苦忍,却又茫然地露出一丝负罪心理的性格,如果哪一天他轻松了,脸上不再绷得那么棱角分明了,倒让人感到别扭了……我为易医生深深地不平:

  “你跟`上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既不兴奋也不肃然:“靠熟人零星地知道一点情况,跟`上海’早就没单独联系了。”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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